她对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该如何行事,他们早已心知肚明。
角落里那盏昏黄的油灯是此地唯一的光源,将他们几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拉扯得奇形怪状
为首的警官动作很利落,没有任何多馀的言语,只示意孟沅跟上。
孟沅穿好了鞋,其中一位警官为她披上了谢晦那件存着淡淡沉水香气息的宽大玄狐毛斗篷。
一向睡眠很浅的谢晦出乎意料地没有醒来。
孟沅最后看了他一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然后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宫里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噗簌声。
今夜的皇宫静得有些反常,春桃她们与马禄贵并未在寝殿外守夜,平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和更鼓手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走在孟沅身侧的那个年轻警官,是个大男孩儿,名牌上写着“宋书愿”三个字。
他是这些警官中,唯一与孟沅的同龄人,眼看着孟沅蹙眉,便体贴地察觉到了她的疑惑,连忙上前几步,用几乎只有气声的音量在她耳边解释:“孟女士你别担心,我们用了一点,呃,声波屏蔽和低频催眠设备,范围不大,只复盖了我们行进的路线,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伤害到他们,最多就是睡得沉一点,做个好梦。”
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就在冷空气里消散了。
孟沅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叫宋书愿的年轻人脸被冻得有些发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兴奋的小小火苗。
他对上孟沅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那个…孟女士,”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粉丝见到偶象般的激动和拘谨,“我是你的…不是,我是昭成帝和元仁皇后的忠实历史爱好者,历史书里关于你们的资料我打小就翻,都快翻烂了!”
“我真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们那一对!”
“没想到今天…我靠,我有幸见到真人了!”
他说到最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爆了句粗口,然后又赶紧捂住嘴,脸涨得通红,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孟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离别而生出的、空落落的复杂情绪,忽然就被冲淡了不少。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这个笑容在惨白的月光下,象是雪地里悄然绽开的一朵小小的、温暖的花。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谢谢你喜欢我们。”
原来真的就象是江俞白说的,到了未来,她跟谢晦那疯子还挺有名,cp粉都追到古代来了。
真是离谱,又有点好笑。
不知道历史书上怎么写她们的,会不会写他为了她罢朝,在身上烫字,还割肉给她熬汤?
……写了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多蠢的二百五。
宋书愿看到她的笑容,整个人象是被按下了重启键,眼睛更亮了,激动得直点头:“我我我我我会的,元仁皇后您放心,您和昭成帝就是我们心里的白月光,是be美学的巅峰!”
“……”孟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be美学?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be……
bad endg……
所以,她和谢晦的结局,在历史上是个悲剧?
也对,她都要回去了,又怎么he得起来。
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微小但清淅的刺痛。
她想追问,但为首的警官回头看了宋书愿一眼,那眼神虽然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抹凌厉的警告。
宋书愿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了。
孟沅怔了怔。
也对,他们最怕的就是改变历史,在没有真正带她回去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又怎么会告知她,她与谢晦的真正结局?
很快,他们就到了天牢。
和皇宫其他地方的死寂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未来警察们似乎对这种环境也有些不适,但并未表现出来。
为首的警官拿出一种薄如蝉翼的仪器在空中扫了扫,很快就定位到了江俞白所在的牢房。
没有撬锁,也没有暴力破门。其中一名警察在锁孔上操作了几下,那把看起来无比坚固的玄铁大锁就悄无声息地弹开了。
关押江俞白的牢房比几位警官想象的要干净许多,虽然依旧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味,但至少没有太多的污秽。
这得益于孟沅之前的“特别关照”。
她没有再把江俞白扔回那个能将人活活泡烂的水牢,而是给他换了一个单间。
虽然依旧是牢房,但有干燥的稻草和一扇能透进微光的小窗。
牢房里,江俞白正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
他身上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那只被斩断的右手手腕裹着已经发黑的布条,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截炭笔,正在一张泛黄的草纸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炭笔也是孟沅给他的,出于“人道主义”,拿来给他打发时间用。
听到动静,他警觉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是几个穿着现代警服的人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组织!你们终于来救我了!”他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同志的拥抱,而是两名警官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住,冰冷的手铐直接拷在了他仅剩的右手手腕上。
“哎?哎!同志!自己人!你们干什么!”江俞白懵了。
“江俞白,你因涉嫌多项违规操作,包括但不限于非法篡改历史进程、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私藏违禁时空设备,现在正式被逮捕。”为首的警官厉声道,对他毫不客气。
“我、我冤枉啊!”江俞白急了,他看向站在门口、神情淡漠的孟沅,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喊道,“孟沅,你跟他们解释一下啊,我害你什么了,我没有实质性伤害过你什么吧,而且、而且你们看我这样!”
他举起自己被铐住的左手,又晃了晃那只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满脸悲愤地对警察控诉:“你们看,她把我的手都砍断了,这妥妥的故意伤害罪!我能告她吗?回到未来。我一定要告到她,让她进去蹲十年!”
孟沅:“……”
“不能。”为首的警官吐出两个字,冷酷地打断了他的妄想,“根据时空干预法案第37条补充条例,受害者在受到生命威胁时,拥有无限防卫权,其造成的一切后果,均由违规干预方承担。”
江俞白的脸瞬间垮了下去,象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了稻草堆里。
孟沅看着他这副样子,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个不着调的人贩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宋书愿凑到孟沅身边,小声地八卦道:“哇,孟女士,您真的把他手给砍了?要我说,真的是太帅了,对付这种人就该这样!”
他身侧的警官咳嗽了两声,提醒宋书愿要适当的注意言行。
就在这时,为首那名警官手腕上的通信器忽然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他抬手看了一眼发来的信息,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严肃。
他关闭了通信,抬起头,目光在孟沅、江俞白和天牢阴暗的环境中扫过,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挂断通信后,他转过身,目光笔直地看向孟沅,带着浓重的歉意。
整个天牢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连旁边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宋书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队长。
“孟女士,”为首的警官开口了,声音比之前要沉重许多,用一种艰难的口味道“出现了点意料之外的紧急状况,你现在可能还暂且回不去。”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瞬间,天牢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角落里油灯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定的影子。
“回不去”这三个字,狠狠地扎进了孟沅的脑海里,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前一刻关于回归现代生活的种种美好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那些冰镇奶茶、wifi信号、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的安逸日子,再一次变得遥不可及。
为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巨大的愕然与失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警官,看着他身后同样一脸错愕的宋书愿,再看看角落里从绝望瞬间转为窃喜的江俞白,只觉得这一切荒诞得象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队长?!”宋书愿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都准备好了吗,跃迁信道也稳定了啊!”
为首的警官没有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孟沅,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然而孟沅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太擅长在这种时候伪装自己了。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象一尊没有生命的、精美绝伦的瓷娃娃。
反倒是江俞白,在最初的愕然之后,发出了几声癫狂的、不成调的笑声。“哈哈…回不去……”
“回不去好啊,哈哈哈哈孟沅,你回不去了!你要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体验一下我前些天绝望痛苦的滋味!”
他的笑声在阴森的水牢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