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通过没有完全合拢的窗缝,在殿内的地衣上投下一道狭长的、的、冷清的光带。
养心殿内只能听见雪融的声音。
谢晦睡得很沉。
或许是批完奏折,方才又与孟沅一块儿在外面堆了大半天的雪人,耗尽了太多的体力,他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此刻他侧躺在孟沅身边,一只手臂习惯性地揽过她的腰,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呼吸均匀而温热。
孟沅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那道映在地上的月光。
谢晦均匀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微痒的暖意。
她心里空落落的。
这两年来,她无数次地想过要离开,想过回到那个有网络、有冰镇奶茶、不必提心吊胆看人脸色的世界。
可当这一天真的近在眼前时,她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她想起白天,她说她想家了,谢晦于是主动提出带她回孟家看看,她委婉推拒,说“这里就是我的家”,然后谢晦象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脸傻气又得意,兴高采烈地亲着她,直叫她“好沅沅”。
他不知道,她那句“这里就是我的家”,并非出自本心,只是不想他俩再与孟家那群二百五搅合在一起。
她是想回家,但是她想回的却不是谢晦以为的那个家。
而是几百年之后的,她真正意义上的家。
可随后,听他兴高采烈地计划着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孟家过年时,她的心却象是被泡进了酸涩的梅子汁里。
这傻子,他要是知道她在骗他,会怎么样?
她不能想,更不敢想。
如果她真的走了,这个只会用最笨拙、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爱意和依赖的疯子,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谢晦又会回到日日罢朝、以杀戮为乐的日子里去?
又或者,他大概会做出比在身上烙字更疯狂的事情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睡在脚踏边的黑豹芝麻忽然动了一下。
这只由谢晦亲手抱来、从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长成了如今体型硕大、皮毛乌黑油亮的成年黑豹的大家伙,平日里在孟沅和谢晦面前温顺得象一只真正的家猫,此刻却压低了身体,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阵阵充满威胁的低吼。
它乌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警剔的幽光,死死地盯着寝殿入口的方向。
孟沅一惊,倾刻间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顺着芝麻的视线望去,只见寝殿那厚重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缝,几个黑影鱼贯而入。
他们都穿着内侍省太监的服饰,但身形动作却比真正的太监要利落得多。
他们佝偻着腰,像几只滑入暗夜的狸猫,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角落里长明灯的微光和窗外透入的月色,那几个身影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影影绰绰。
孟沅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这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推醒谢晦。
她手刚刚抬起,却陡然停住。
借着微光,她看清了为首那人抬起的手腕。
那上面,有一个微不可察的、闪铄着幽蓝色光芒的小痣。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未来的科技产物,是江俞白那块腕表的微缩形态。
是警察。
他们来接她回家了。
孟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凝固了。
所有的恐惧、不安和复杂情绪,在看到那个蓝色光点的瞬间,全都退潮般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心安。
终于来了。
她看向为首那人,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指向她身边熟睡的谢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他们要悄无声息地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