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被他一路抱回养心殿时,孟沅觉得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殿内早就按她的喜好布置一新。
明窗净几,暖香袅袅,长案上更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
从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到精致小巧的荷花酥、桂花糖糕,再到一整盆堆积如山的、冰镇过的葡萄。
谢晦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着柔软锦垫的软榻上,然后献宝一样,指着满桌的菜肴:“看,都是你爱吃的,我让他们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
孟沅一天的疲惫和紧绷,在看到这一桌子美食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什么礼仪体统,什么妖后骂名,都滚到一边去吧!
她眼睛放光,也顾不上换下身上沉重的翟衣,直接就扑到了桌边。
谢晦在她身后看着,看见孟沅满意,自是得意地要死。
他慢条斯理地帮她把那顶沉重的凤冠取下来,随手丢在一边,又解开她繁复的衣领,让她能更舒服一些。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虾饺,递到她嘴边,“先垫垫肚子。”
孟沅张嘴咬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
谢晦笑了起来,又夹了一块沾满酱汁的糖醋排骨。
“这个呢?”
“也好吃!”
“那这个锅包肉?”
“唔……好吃!”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整个养心殿就只剩下孟沅“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谢晦乐此不疲的投喂声。
谢晦兴致勃勃地把每一样菜都夹给她尝一遍,看着她把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然后再一脸满足地咽下去。
“阿晦……”孟沅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地叫他。
“恩?”他应了一声,正拿着小银勺,细心地帮她剔着一只清蒸螃蟹的蟹肉。
“我发现,”孟沅努力地咽下一口食物,看着他认真专注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说道,“你这样还挺不错的,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了!”
谢晦剔蟹肉的动作一顿。
孟沅清淅地看到他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他又把一勺满满的蟹黄喂到她嘴边,不自在道:“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喜欢不就行了,吃吧。”
孟沅乖乖张嘴吃掉。
一通胡吃海塞之后,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和一整日的疲惫感同时席卷而来。
孟沅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的,象个不倒翁。
“困了?”谢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迷迷糊糊地“恩”了一声。
“去床上睡。”他伸手就要抱她。
“不要……”孟沅抓住他的衣袖,固执地摇头,“还没喝交杯酒……”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谢晦看着她强撑着眼皮,一脸“我还能坚持”的倔强模样,又气又笑。
“行,仪式感,我懂。”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吩咐马禄贵取了合卺酒来。
两只精巧的、用红绳系在一起的金杯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
谢晦端起一杯,递给孟沅,然后拿起另一杯,手臂穿过她的手臂。
“喝吧,喝完这个,我们以后就算是彻彻底底、名正言顺的是对方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餍足的喟叹。
孟沅接过酒杯,和他手臂交缠,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她喝得太急,被呛得咳了两声,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谢晦立刻放下酒杯,紧张地帮她顺着背,一边拍一边数落:“笨沅沅,喝那么急做什么?跟喝毒药似的。”
孟沅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拿湿漉漉的眼睛瞪他。
那眼神在烛光下,水光潋滟,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媚意。
谢晦的呼吸一滞,给她顺背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凑过去,轻轻舔掉了她眼角的那滴泪。
“咸的。”他轻声下了结论。
然后,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带着酒液的甘醇和无边无际的缱绻。
他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形,舌尖撬开她的齿关,与她共舞。
孟沅迷迷糊糊的。
她本来就已经困得七荤八素,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一吻,更是彻底缴械投降,身体软得象一滩春水,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漫长的吻才结束。
谢晦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有些粗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沅沅……”他沙哑地不停喃喃着唤着她的名字,“我的沅沅。”
然后,不等孟沅反应,他再次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龙凤呈祥喜被的龙床。
“好了,所有仪式都结束了。”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现在,我的皇后娘娘,该睡觉了。”
孟沅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晦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从光洁的额头,到小巧的鼻尖,再到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
她的睡颜恬静而美好,卸下了一切防备。
真是傻沅沅,笨沅沅。
吃饱了就睡,跟只小猪一样。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然后他俯下身,在她的眉心,印下了一个无比珍视的、羽毛般轻柔的吻。
真好。
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了。
他也是她的。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他不用再害怕她会离开,不用再恐惧那些无边无际的黑夜。
因为,他的光,终于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了。
谢晦也不知为何。
他平日里最恼这些繁缛礼节,更不信这些规矩道理。
可放到孟沅身上,谢晦偏偏都信了。
他真的坚信,大婚已过,礼节已成,沅沅就会一直陪着他。
他们会一直陪伴彼此,直至一个人先行离开。
这一夜,谢晦没有更出格的动作,他就那么衣不解带地躺在孟沅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个美好的梦就会碎掉。
孟沅对此一无所知,她睡得安稳而香甜。
第二日,孟沅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象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嗯?
她动了动骼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地握着。
她一扭头,就对上了谢晦那张放大的俊脸。
他侧躺在她身边,脑袋枕着手臂,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双总是带着阴郁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在晨光中,竟显得有几分清澈,细细瞧上去,还恍若带着些紧张和无措。
“……你看什么呢?”孟沅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立刻往前凑了凑,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原样,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
“看你。”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娘子,为什么不能看?”
娘……娘子?
孟沅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这个称呼比“皇后”什么的,冲击力大多了。
“谁是你娘子,别胡说!”她心虚地反驳。
“昨天刚喝了交杯酒,今天就不认帐了?”他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捉狭的笑意,“沅沅,你这是始乱终弃啊。”
她的老天鹅啊,他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
他不是最烦那些酸腐文人吗?
孟沅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转移话题:“你不去上朝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早朝?”谢晦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地主扒皮,未免也太苛刻了些,比那些老头子都烦人,我今天才不上早朝。”
“为什么?”
“就因为我新婚燕尔,按我朝律法,可享三日婚假,不用上朝。”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好象南昭真有这条律法一样,“这三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
他凑过来,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充满了少年人的黏糊和撒娇。
“——陪着你。”
“不要!”孟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玩笑,看他这样子,分明是想出了什么整治她的坏主意。
孟沅以前不怕,但是现在怕得很。
昨晚估计是他看她太累,良心发现,不忍折腾她。
但这王八蛋花样贼多,要是跟他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待上个三天三夜,她怕自己会英年早逝。
闻言,谢晦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为什么?”他闷闷地问,控诉道,“你不喜欢陪着我吗?”
不是不喜欢,是受不了啊大哥!
他那身力气使在哪里不好,偏偏要用在她身上,这谁顶得住啊!
孟沅作鸵鸟状,但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叹了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你可是皇帝,你不去上朝,那奏折谁批,国家大事怎么办?”
“有你啊。”他回答得更理直气壮了,“你替我批。”
孟沅四肢瘫平,无力吐槽。
搁她这里,就没婚假了是吧?
“你是我娘子,我已经明媒正娶的皇后。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吗?”
“这江山,本来就该由帝后共享。”他掰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沅沅,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什么吗,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要学,必须学。我不可能永远护着你。万一、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要自己能站得住,站得稳,不被任何人欺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晦涩的沉重。
孟沅的心,猝不及防地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疯狂和戏谑,而是深不见底的、她还无法完全看懂的复杂情绪。
有担忧,有期许,还有一丝深刻的恐惧。
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自己死了之后,她会落入藩王亦或是谢家宗亲的手里,和崔昭懿一样,下场凄惨。
这个念头,让孟沅的心里泛起了一种陌生的,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你不会死的。”她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谢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然后,他象是失控了一样,猛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微弱的颤斗。
“沅沅……”
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执拗地,象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在床上腻歪了好一阵,谢晦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孟沅。
他今天的心情显然极好,无所事事,一会儿拽着孟沅的头发玩,把她柔顺的长发编成各种奇奇怪怪的辫子,一会儿又把脑袋搁在孟沅的腿上,非要她给自己念书听。
孟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随便拿起一本床头的《列女传》,有气无力地念了起来。
“……班婕妤,为汉成帝美人,后为婕妤。帝游后宫,欲与同辇,婕妤对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
她念得昏昏欲睡,枕在她腿上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班婕妤,有点意思。”他评价道,“懂得以退为进,拿圣贤之君来压人,比那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蠢女人聪明多了。”
孟沅见他有兴趣,便接着念了下去。
等念到赵飞燕姐妹祸乱后宫,班婕妤为求自保,退居东宫伺奉太后时,谢晦突然插了句嘴:“还是蠢。沅沅,你可别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