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切断了震天的礼乐和谄媚的贺词。
整个广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僵住了,包括那位方才还在口若悬河的鸿胪寺卿。
他张着嘴,手里还高举着卷轴,活象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站在丹陛一侧的楚怀眼皮跳了跳,却没动。
而另一边的宗正大人,谢晦那位德高望重的皇叔谢毕之,望着周遭人慌乱的眼神暗示,则皱紧了眉头,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吉时不等人,这……”
谢晦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身侧摇摇欲坠的孟沅身上,熟练地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让她能完全靠着自己。
随后,谢晦不咸不淡道:“朕的皇后累了,要休息。”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将皇后是否疲惫,凌驾于皇帝登基大典以来最重要的大婚吉时之上,这已经不是荒唐,而是对祖宗礼法的公然挑衅。
那位宗正皇叔的脸色变了变,还想再劝,却被谢晦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便不敢再吭声了。
谢毕之一向是最识时务与‘乖巧’不过的,否则万不能在先帝跟谢晦两任以弑亲为乐的疯帝手下活到现在。
见谢毕之不再开口,谢晦也不再理会任何人。
他低下头,面向孟沅时,声音一下子软了几个度,带着点儿哄劝的意味:“沅沅,我们先回去,这帮人吵死了,我看着就烦。等回去,我让御膳房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蟹粉酥,还有你前几日念叨的那个什么牛乳糕,好不好。”
真想把这些人的嘴都缝上,一个个跟苍蝇似的,嗡嗡嗡没完没了,她要真晕倒了怎么办?
孟沅靠在他身上,沉默了半晌。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也知道自己该顺水推舟,跟着他回去。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底下跪着的、神情各异的百官时,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淅地浮了上来。
这是帝后大婚,谢晦早已期待了许久。
况且……
这是她以“孟沅”这个身份,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的开端。
她挣扎着站直了身子,虽然双腿还在打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不。”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吐字清淅,“我要站在这里,要走完它。”
谢晦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她是不是被繁文缛节洗了脑。
孟沅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极轻地朝他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你不懂,这是仪式感。”
仪式感?
谢晦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
见他没说话,孟沅又软下声音,拽了拽他的袖子,撒娇道:“就陪我站完吧,好不好?”
仪式感,这是什么鬼东西?
沅沅怎么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过……她好象很在意的样子。
谢晦看着她苍白却坚持的脸,心底那股不耐烦的躁郁,匪夷所思地被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取代了。
他花了一瞬的时间去理解“仪式感”这三个字背后可能存在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逻辑,然后又花了一瞬的时间决定放弃理解。
算了。
她想要,就给她吧。
“行。”他叹了口气,十足地拿她没办法,“你说得都对。”
然后他转过头,对着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的鸿胪寺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鸿胪寺卿如蒙大赦,差点哭出来,赶紧用颤斗的声音接着往下念。
接下来的仪式,孟沅几乎全程都挂在谢晦身上。
他光明正大地将她大半的重量都揽在自己身上,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占有姿态,让她得以用最省力的方式,完成了了这场在她看来无比重要的仪式。
再无人敢多看一眼。
终于,当司礼监长长地高唱出“礼成——”的时候,孟沅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猛地一轻,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是谢晦。
他就象结束了一场极其无聊的闹剧,迫不及待要离场一般,完全无视了身后百官高呼“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的声浪,直接将她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走下丹陛。
“喂!谢晦!你放我下来!这、这成何体统!”孟沅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脸颊红得象要滴血。
在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这么抱着走,明天史官的笔下不知道会把她写成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后。
“好啦。”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里是得逞后的愉悦,“刚才我都听沅沅的,现在沅沅听听我的,好不好。”
他的步伐又快又稳,宽大的冕服下摆在身后拖拽出华丽的弧度。
孟沅挣扎无果,只能认命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谢晦笑了。
他说:“你的仪式感结束了,现在轮到我的仪式感了。”
“你的什么仪式感?”孟沅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抱自己的新娘子回洞房的仪式感。”他回答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