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躺在明黄色的锦被里,不哭也不闹。
她的灵魂已经穿透了这重重宫阙,飘向了一个谢晦触及不到的远方。
春桃和夏荷她们几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端来的膳食原封不动地撤下,精心熬制的汤药也只能在她唇边沾湿一下。
她们跪在床边,声泪俱下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而在孟沅自己的意识深海里,她正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喊着另一个名字。
“系统,你在吗,回答我……”
“我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怎么样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要是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
“就算你篡改了我脑海中的记忆,但是二十一世纪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对吗?求你告诉我,他们都还好,对不对?”
然而,那冰冷的机械音再也没有响起。
它象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又象是在报复孟沅先前的刻意摆烂。
总之,它抽身离去了,将她独自一人丢在了这个真假难辨的、名为‘历史’的巨大囚笼里。
孤独和恐惧,像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将孟沅挤压,让她无力呼吸,也无力挣扎。
谢晦的疯病请假条,这一次写得格外长。
他们的寝宫成了禁地,每日的议事一概取消。
除了批阅奏折,谢晦便是守在孟沅的床边,不眠不休,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亲自为她擦拭身体,梳理长发,做着那些他曾经认为只有下等人才会做的琐事。
谢晦笨拙地给孟沅讲故事,讲他幼时如何把一条毒蛇放进谢叙的靴子里,讲他如何把政敌的头颅做成酒杯。
若换做从前,孟沅定会气得跳脚或无奈地吐槽。
可现在,孟沅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几日后,外面又下起了细雪。
谢晦看着窗外飘摇的雪花,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沅沅,你不是说想回宫里过年吗,外面都挂上灯笼了,宫里一定很热闹。”
他没有等到回答。
他也不再等了。
谢晦径直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打横抱起,把她小心翼翼地安置进了那顶十六人抬的巨大龙辇之中。
回宫的路,漫长而颠簸。
车辇内燃着银霜炭,温暖如春。
谢晦将孟沅圈在怀里,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下巴抵着她的发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通过厚重的帘幕缝隙,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萧瑟冬景。
她为什么不看看他?
她明明还活着,身体还是暖的,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她了?
谢晦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喜欢。
回到熟悉的养心殿,孟沅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依旧每天郁郁寡欢。
他的耐心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被消“”耗殆尽。
谢晦想起那位被他一脚踹出去的老道士临走前,在他耳边低语的一句话。
“陛下,孟姑娘是阴魂入体,邪祟缠身,心病之药,莫过于至阳之气……”
“陛下乃真龙天子,龙气至刚至阳,若能引龙阳入体,或可驱邪扶正……”
这番荒谬绝伦的话,在当时被他斥为妖言,可现在,却成了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真龙之气…
驱邪……
是了,一定是这样。
那个不见天日的夜晚,寝殿内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灯烛。
谢晦为孟沅一丝不苟地擦净了身体,然后将她平放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
他俯身凝视着她。
孟沅的身体很美,象一块温润的白玉,但她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
谢晦的心脏一阵抽痛。
他低下头,用尽了他所有能想到的,曾经能让她产生反应的方式。
然而,孟沅依旧毫无反应,任由他摆布。
谢晦的眼框渐渐泛起红色。
“沅沅……”他再次俯下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乞求的意味,“他们说这样,你就会好起来……”
他的姿态虔诚,却没有任何快意。
谢晦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孟沅的脸上,呼吸上,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上。
他怕真的弄疼她,就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温声哄着她:“沅沅,别怕,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闻的呻吟从孟沅唇间溢出。
谢晦狂喜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他看到她的眉头似乎微微蹙了一下。
“沅沅!”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有感觉了,是不是,你没有坏掉,你还在这里,对不对?”
得到了鼓舞,他象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变得急切起来。
他看到孟沅空洞的眼神里,似乎终于积聚起了一点水光,他看到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谢晦觉得那该死的‘驱邪’真的起作用了。
“就是这样,哭出来…”谢晦在她耳边急切地低语,“把那个坏东西赶出去,沅沅不怕…”
孟沅流泪了。
谢晦见着那顺着她眼角滑落的泪珠,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兴奋。
哭了!
她终于哭了!
她还有感觉!
谢晦紧紧抱着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的良方。
这一夜过后,谢晦开始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试图唤醒她,或在龙椅上,或在书案边,或在浴池里……
只要他觉得孟沅又开始变得安静,他就会强行一遍遍确认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