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系统的回答只有短短一个字,却瞬间击碎了孟沅所有强装的镇定。
孟沅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那之后要问的所有问题,关于谢晦的历史走向,关于她今后的去留问题,关于她这只小小的蝴蝶到底扇乱了多少风暴……
所有精心准备的,大概率关乎未来的问题,倾刻间都失去了意义,像被戳破的肥皂泡,消散在了空气中。
假的,都是假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她收到商家送来外卖的前几个小时,她还在为自己小组作业负责的那部分,做最后的ppt收尾,主题就是《论南昭昭成帝谢晦的权力构建与人格异化》。
她查阅的每一份史料,引用的每一篇论文,都来自于二十一世纪最顶尖的史学专家和考古学家。
历史上的原主“孟氏”,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她在宫中短短两年,便失去了谢晦的欢心,被正得盛宠的苏贵妃削去四肢,做成了人彘,凄惨地死在了冷宫里。
史书上对原主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
而谢晦,那个历史上孤戾猜忌的少年帝王,终身未立皇后,将整个后宫视为玩物与屠宰场,一直得他圣宠的唯有苏贵妃一人而已。
他又怎么会象现在这样,笨拙的讨好她,偏执地依赖她,甚至要在开春时节,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典礼,将她立为南昭的皇后?
历史早就被她改得面目全非了。
可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她带着现代的记忆而来。
物理学上的“祖父悖论”告诉她,任何对过去的改变,都必然会产生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甚至会抹去改变者自身存在的根基。
可她还在这里,她脑中关于“南昭疯帝谢晦”的ppt内容还清淅如昨。
孟沅并非没心没肺。
相反,她意识到不对劲后,一直在细细地思索着这类问题。
自前段日子起,自她闲下来,不必再为生存问题感到烦恼忧愁以后,一个大胆到让她浑身颤斗的猜测浮现了出来
如果所谓的“历史”出了错呢?
如果她穿越前所学习的那些历史,那些历史专家皓首穷经考证出的结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不对,不对。
退一万步讲,就算历史考证有误,也不可能偏差到如此地步。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出错的,是她的记忆?
不是她改变了历史没有产生蝴蝶效应,而是为了让她不产生蝴蝶效应,在她来到这里之前,有人就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
可现在看来,或许她以为的“历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如果这段历史记忆都是假的,是被幕后黑手精心编篡后植入她的脑海中的……
那什么是真的?
那个四季分明,有网络、有法治、有父母疼爱的二十一世纪,真的存在吗?
她孟沅,真的是那个会为了期末考试通宵熬夜,会和闺蜜吐槽八卦,会期待暑期旅行的普通女大学生吗?
这一切,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设计好的梦境,是一个更大的,更天衣无缝的骗局?
一阵灭顶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瞬间席卷了全身的血液。
孟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的绞痛和这精神上的巨震混杂在一起,让她几欲作呕。
她抓着墙壁,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斗起来。
她必须确认,必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孟沅一阵头晕目眩,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
“我来到这里之前,我的过往,我的家,是真实存在的对吗?”
“我的确是生活在距今几百年之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是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我的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回去,是吗?”
她把问题拆解得细碎,象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想抓住任何一块儿浮木。
这一次,系统的回答稍稍快了一些。
【是。】
孟沅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象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颤颤悠悠地直着起身,却又随即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还好,还好……
还好那十八年的岁月,不是虚假的幻影。
系统似乎感知到了她濒临崩溃的情绪阈值。
这一次,它没有等待提问,而是主动做出了解释。
【部分记忆篡改,是为了保护既定历史线的收束,一个携带着完全精确历史记忆的未来干涉者,其行为具备极高的不可预测性,会引发世界线的剧烈动荡。】
【因此,在传送激活前,对宿主记忆中关于‘南昭’的部分关键节点进行了模糊化与错误信息植入处理。】
【孟沅,你所经历的一切,并非你正在改变历史。】
【……你本身就是历史。】
【从你抵达南昭的那一刻起,凡你所行,皆为历史之真貌。你所认知的那个‘原主孟氏’的悲惨结局,只是一个为了降低你早期警剔性与反抗意志,而被植入的‘初始剧本’模版。】
孟沅瘫坐在地,呆呆地听着这些话。
所以,她挣扎求生的每一次心惊胆战,她最起初对谢晦的每一次虚与委蛇,她为自己每一次可能改变的历史节点而沾沾自喜,其实全部是在一个被缺省好的、虚假的恐怖故事基础上,跳着一出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她是个傻子。
还是一个可怜到彻头彻尾的傻子。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她未来对这个系统以及谢晦的全部态度。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你让我过来,你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谢晦好,也不是真心想让这个王朝变得更好,对吗?”
这一次,系统更加沉默了。
那是一种漫长的,充满了计算与权衡的沉默。
大概过了十几秒,就在孟沅以为它不会再回答的时候,那个机械音才重新响起。
【……是。】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孟沅心底最后一点儿微弱的信任还是彻底崩塌了。
是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一个无私的、伟大的幕后黑手,会为了匡扶一个异世界的正义而来?
如果他真的高尚,又为何把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搞到这吃人不眨眼的古代来,叫她每天为了活命提心吊胆?
所有的解释,都可能是一层又一层的谎言。
它的每一个字,都不可信。
它所谓的‘保护’,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它所谓的‘历史’,没准也是它随口编造的。
解释权,永远在它的手中。
她是一个被蒙着眼睛的提线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从着,在一个设计好的舞台上,按照它给的错漏百出的剧本,卖力地演出。
巨大的、无法排解的荒谬感与被欺骗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啊啊啊啊啊——”
孟沅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挥掉了一旁架子上正在静静燃烧的鹤嘴铜香炉!
“哐当——”
香炉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滚烫的香灰与烧得通红的炭块儿四散崩裂。
紧接着,是她彻底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到底、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骗子!混蛋!”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这个人贩子,你最好永远不要被我抓到,否则我一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她对着空气又打又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种被愚弄,被掌控的无力感,让孟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砰——”
净房的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
谢晦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散落了一地的香灰,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哭得浑身发抖,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单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