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事宜,就在这漫天风雪里不紧不慢地筹备着。
太监和宫女们捧着各式器物,脚步匆匆地穿行于廊庑之间,吐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
春桃和夏荷她们几个,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一只巨大的紫檀木箱抬上马车。
马禄贵则带着一众小太监在一旁核对着单子,口中念念有词,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件贵重器物。
他们即将离去,汤泉行宫上上下下都忙碌不已。
孟沅却无心关注这些。
她站在寝殿的回廊下,伸出手去接那些从铅灰色天空中飘落而下的雪花。
雪粒子冰冰凉凉,落在温热的掌心里,倾刻间就化作了一滴水,像谢晦落在她身上的,那一个个短暂而冰冷的吻。
她看得有些出神,心里默默吐槽着那个罪魁祸首。
什么清点单子,不过是谢晦那厮的借口罢了,他分明就是想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换着花样儿来折腾她。
孟沅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谢晦这么会装无辜,装可怜。
他会一边用最纯情、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你,一边在你身上做着最孟浪出格的事。
孟沅有一次被他弄得实在受不了,又羞又气,趁他不备,一脚踹在了谢晦的脸上。
她当时是这么喊的:“谢晦,你不是对这种事有心理阴影吗?!”
谁知,谢晦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她大部分的力道。
他居然还不要脸地去蹭她的脚踝,声音里的委屈浓得化不开,“沅沅踹我,好疼……”
孟沅一惊,竟还真的以为自己踹疼了他,拉住他的手腕,撑起身子,便要查看。
结果谢晦的手指却强硬地挤进了她的指缝里,孟沅被迫与他十指相缠。
谢晦哑声道:“无妨,你亲亲就不疼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被他以疗伤为名,翻来复去地欺负得更惨了。
后果就是,接连好几天,她几乎都下不了床,腰酸得象是要断掉,腿根处更是又麻又软,连站着都微微打颤。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魔鬼谢晦,却依旧不肯放过他。
最离谱的是,他还真的把奏折搬到了床上来。
暖阁里的朱批奏本,堂而皇之地与凌乱的锦被、散乱的枕头堆在一起。
谢晦似乎压根儿不会好好穿衣裳,他的寝衣永远都是半敞不敞,在孟沅眼里,跟赤着上半身根本没什么分别。
他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沅’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他就那样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侧。
她好香…
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这样真好,只有他能闻到…
他的手复在她的手上,握着朱笔,以一种手柄手的、亲昵到令人发指的姿态,教她如何批阅奏折。
“这个姓陈的老狐狸,明着是请安,实则是在试探我的病况,言语间还在夹枪带棒地影射沅沅,他是淮南一带的将领,我现在还动不得他,但这种折子又不能留中不发。若留中不发,就显得我心虚了,但也不能痛骂,显得我气急败坏。”谢晦神情淡漠,他的声音显得松松懒懒的,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嘴唇几乎是在贴着她的耳廓在说话,“沅沅觉得,该怎么批?”
孟沅忍着身体的酸软和耳边的酥麻,努力集中精神看着奏折上的字句。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那就只批一个‘阅’字,再盖上你的私印?既表示看过了,又不表露任何态度,让他们自己去猜?”
“恩……沅沅好是聪明。”谢晦笑了,他握着她的手,大笔一挥,在奏折末尾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
然后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后颈上,温热、缱绻:“虽然只答对了一半,但是我也要奖励沅沅……”
所谓的奖励,换来的不过是谢晦的肆无忌惮。
孟沅欲哭无泪,这算是哪门子的奖励?!
但是如果她说错了,那惩罚就更直接了。
有一次,她对着一份漕运改革的奏折提出了一个在她看来颇为周全的方案,结果谢晦听完,沉默了片刻。
正当孟沅洋洋自得,以为自己说得很好的时候,她手中的玉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脱手而出,在明黄色的床单上滚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成堆的奏折上哗啦啦散了一地。
“错了。”谢晦的声音在她耳边想响起,带着一丝恶劣的、得逞的笑意,“漕运的根本不在船,在人。沅沅只想着换新船,却没想过想过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换船的银子,层层盘剥下去,最后能有一成用到实处就不错了。”
“这个法子,笨。”
“沅沅,笨。”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欺负她。
孟沅被他欺负得控制不住的哭泣求饶,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只能断断续续地喊“阿晦”、“夫君”、“我错了”。
她被弄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象是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
每当这时,谢晦又会表现出他那份儿令人费解的温柔。
他会停下来,用指腹轻轻地揩她眼角的泪水,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沅沅怎么又哭了…
是他弄疼她了吗?
可是看着她哭的样子,他为什么更享受欺负她了?
“不哭了,沅沅不哭了…”他会这样低声哄着,心软得一塌糊涂,“再哭,我就真的忍不住更想欺负你了……”
他一边说着最混帐的话,一边又极尽所能地安抚着她。
然后,他又会装出可怜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胸口那些已经结痂的烙印,“你昨天打我了,这里现在还疼着,沅沅揉揉就不疼了……”
这招百试不爽。
孟沅明知道他是装的,那些伤口早就好了,但一看到那些狰狞的‘沅’字,她的心就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再多的羞愤和气恼都变成了无奈。
最终,她也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自己则在一次又一次的失神中,被动地学习帝王的权谋。
该问系统什么问题,孟沅心里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定义。
但因为谢晦一直跟孟沅黏在一起,孟沅又不敢去问。
每次她想在心里跟系统沟通时,表情就难免会有一瞬间的僵硬和走神。
而谢晦对她的观察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就会立刻紧张起来,以为她又被‘魇’着了,然后就是一连串更加过分的,以唤醒为名的骚扰。
就在孟沅对着手心里的雪水发呆时,谢晦从背后贴了上来,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熟悉的沉水香气瞬间包裹住了她。
谢晦委屈巴巴道:“沅沅在看什么,这雪难道比我还要好看?”
谢晦的身子是冰的,但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孟沅的身子下意识地僵了一下,她是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是啊,雪可比你好看多了,也比你实诚多了。
至少雪不会一边说着爱我,一边把我往死里折腾!
但她没敢说出口,这些天被教育出来的肌肉记忆让她立刻换上了一副温顺柔弱的表情。
她侧过脸,软软糯糯地回答:“雪很好看,不过,还是阿晦更好看。”
如果她回答雪更好看,明天估计就又起不来床了。
谢晦对这个回答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冷不冷?”他问,不等他回答,便拉过她冰凉的双手,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手掌心里。
可他随即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比孟沅还要凉一些。
他愣了愣,只能笨拙地把孟沅的手塞进自个儿的狐裘里,想要一点点地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