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惊愕地睁开眼。
只见谢晦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他那张苍白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将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塞进了她的手心。
而后,他握着她的手,调转方向,将锋利的刀尖稳稳地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乞求道,“你是气我当初默认把你丢到杂役房,还是气我随便杀人?”
见孟沅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谢晦继续道:“既然这样,那我让你出气,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往前送了送,刀尖刺破了他玄色的衣袍,抵住了他的胸口。
“你捅我啊。只要你不杀了我,让我还可以继续跟着你,怎么样都行。”谢晦语无伦次地说着,逻辑混乱到了极点,“或者或者杀了我也行。只要我死了之后,你也每天都来看我,就象今天这样,好不好?”
这番疯言疯语,简直是一场自残式求饶,反而让孟沅从极度的恐惧中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他那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感动,反而觉得无比可笑。
她不吃他这套。
她抽回自己的手,那柄匕首因为失去了支撑,“当啷”一声掉在了车厢地板上的厚毯上。
谢晦象是被那声音惊醒,身体猛地一颤。
“你死了,外面那群禁卫会立刻把我捅成筛子。”孟沅看着他,淡淡道,“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每天去看你吗?”
她的话象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他燃烧的疯狂之上。
谢晦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地浮现出了属于正常人的困惑。
谢晦似乎是在努力理解她话里的逻辑,但正在发病的他,大脑着实有些混乱,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么“现实”的问题。
他只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筛子?”
接着,谢晦象是想到了什么血腥的画面,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孟沅,眼里的乞求更深了,他伸出手,想要去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再靠近。
“不行”他摇着头,茫然道,“不能把你变成筛子”
孟沅烦得要死。
见他没有立刻要杀掉自己的意思,系统的警报声又吵得她心烦,她索性心一横,直接往后一躺,靠在车壁上,一副标准的躺尸姿态。
她实在是太累了,懒得再跟他周旋什么,所以干脆直接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车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车轮压过石板路的轻微颠簸,和窗外愈发紧凑的风声。
“嘶——”
一阵极轻的、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孟沅听得真切,她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谢晦正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握着那柄掉落的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缓缓划下了一道新的口子。
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沿着谢晦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深红的毯子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你这是在干什么!”孟沅吓了一跳,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匕首扔到角落,双手紧紧握住了他还在流血的手腕,倏地撩开了他的袖口。
她的动作太急,吼得也急,胸口一阵气闷,牵动了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就在这阵昏天黑地的咳嗽中,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被自己握住的手腕上。
那一瞬间,孟沅几乎忘记了呼吸。
只见谢晦那截看似光洁的手腕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旧的疤痕,有深有浅,有长有短,新的叠着旧的。
她看得越发胆战心惊。
昭成帝谢晦善战,但这些伤,绝不全是在战场上或与人争斗时留下的。
很多伤痕的走向和深度,分明就是
“这些,”孟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怎么弄的?”
谢晦象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她握着的手,而后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映出了她的影子。
“疼。”他开口,委屈又茫然。
他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只会说这一个字:“疼”
那一声声单调而执拗的“疼”,象一把钝刀,反复地磨着孟沅的心。
她看着他手腕上狰狞的伤疤,看着他那副全然依赖又破碎的模样,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儿地方,终究还是被触动了。
她不得不承认,穿越以来,除去最开始的那一个月,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待她一直是很不错的。
他会因为她一句话就不远千里搜罗来小吃,会因为她怕冷就让人提前烧好地龙,会在她受惊时笨拙地安抚,会在危险来临时下意识地护住她。
这些混杂着偏执和占有的好,此刻都和着他手腕上的鲜血,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他是个恶人,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她领他的情。
孟沅叹了口气,松开他的手腕,改而伸出手臂,将他整个僵硬的身体,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但孟沅没有放手。
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窝,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宽阔而僵直的后背。
“这样有没有好一些?”孟沅的声音很轻,煞是温柔。
谢晦没有回答。
在那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他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那紧绷的身体才有了些微的松弛,他试探着将头更深地埋进了她的怀里。
谢晦的疯病还在发作,理智仍旧是混沌一片。
但他最原始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怀抱是安全的,是温暖的。
他用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她胸前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仿佛一松手,眼前这点儿微光和暖意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绝对不能放手。
绝对不能。
放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象个溺水之人,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一切。
她的气味,她的体温,她心脏平稳的跳动声
这些比最有效的安神药都要管用,一点点抚平他脑海中叫嚣的、狂乱的杂音。
谢晦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长久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合上眼,只是抓着她衣襟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