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讨会结束后的几天里,“新地平线”总部变成了一个小型的“世界物理学中心”。
罗西教授、霍夫曼教授等来访的学者们,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与林浩、高翔、克劳斯等人,展开了多场小范围的、更深入的学术交流。他们从全新的数学框架,聊到未来的实验验证方案,思想的火花在会议室里不断地碰撞,几乎每个人都感到受益匪浅。
然而,在这热烈的交流氛围中,安德森教授,却象一个冷静的、游离在外的观察者。
他很少参与具体的物理学细节讨论,而是更多地,以一个普通访问者的姿态,在苏晓月安排的陪同人员的带领下,安静地参观着“新地平线”总部的各个部门。
他的问题不多,但每一个,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却又直指内核。
在经过“未来智能项目组”所在的楼层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那个挂在办公室门口的、崭新的铜牌上。铜牌上,除了“未来智能项目组”的字样外,还有一个并列的署名——“江北大学-华夏科学院 丰承德院士 计算神经科学联合实验室”。
“计算神经科学?”安德森教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转向陪同的一位年轻研究员,“据我所知,‘新地平线’的人工智能,主要是应用于材料计算和工程设计领域,为什么会和研究大脑的‘神经科学’,成立一个联合实验室?”
那个年轻的研究员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位诺奖得主会关注到这个细节,只能按照标准答案回答道:“教授,这是我们公司在探索‘类脑智能’方面的一个前沿布局。”
安德森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但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思索的光芒。
第二天下午,在一场关于“万有理论未来发展方向”的非正式茶话会上,安德森教授与高翔有了一次短暂的私下交流。
他没有问任何关于那篇论文的问题,反而象是闲聊一般,问道:“高博士,我看你桌上放着几篇关于‘突触稳态’的生物学文献。这很令人惊讶,一个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最近的兴趣,竟然转向了神经生物学?”
高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老人观察得如此仔细。他只能谨慎地回答道:“安德森教授,我个人认为,不同学科底层的物理规律,可能存在某种共通性。了解一下其他领域,或许能为自己的研究,带来一些新的启发。”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却也更加深了安德森的怀疑。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江北的这几天里,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的“缺席者”。
团队的真正“灵魂人物”——那个几年前在波士顿,就给他留下了“深不可测”印象的、林浩的导师,陈默教授,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任何一场公开的、哪怕是最高规格的学术讨论中露过面。
按理说,发生了如此重大的物理学突破,作为整个团队的奠基人和领导者,他理应是这场盛宴最内核的主角。但他,却仿佛刻意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幕后。
一个个看似不相关的、“不和谐”的细节——“计算神经科学”、“突触稳态”、以及陈默的“缺席”——在安德森这位智慧巨人的大脑中,开始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慢慢地拼接、关联。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猜想,开始在他那颗运转了一生的、洞察了无数宇宙奥秘的大脑中,缓缓地形成。
这个年轻团队的、颠复性的物理学突破,可能,真的不仅仅是依靠更强大的“计算力”。
其背后,或许隐藏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接仿真“智慧”本身的、全新的研究范式!
……
一周后,为期七天的访问交流活动,正式结束。
罗西教授、霍夫曼教授等大部分访问学者,都感到不虚此行。他们带着满满的收获、对新物理学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对那个东方神秘团队的深深敬畏,心满意足地,陆续登上了返回欧洲和美国的航班。
江北国际机场的贵宾厅,一时间变得星光熠熠,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安德森教授,这位最重量级的“朝圣者”,却并没有离开。
他通过助手,向负责接待的苏晓月转达了一个意愿:由于长途飞行的疲惫,加之对江北这座城市风光的喜爱,他希望能够以私人身份,再多停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让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在其他人都离开后的一个黄昏,江北大学的校园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宁静。
安德森教授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独自一人,拄着手杖,缓缓地在未名湖畔散步。夕阳的馀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同样在安静地看着湖面的人。
安德森教授缓缓地走过去,在那个人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是陈默。
两位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物理学巨擘,就这样,以一种没有任何事先安排的、仿佛命中注定般的方式,“偶遇”了。
“陈教授,你好。”安德森教授首先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平和。
“安德森教授,你好。”陈默也转过头,对他微微点头致意,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次会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外界所期待的那种、关于物理学前沿的激烈交锋。
安森教授没有问任何关于那篇论文、那个数学框架的问题。
他们只是象两个普通的朋友一样,聊着一些看似与物理无关的话题。
安德森聊起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在普林斯顿,亲眼见到爱因斯坦时的情景,聊起了那位科学伟人,在人生的最后二十年里,为了追寻那个“万有理论”而不得的、英雄迟暮般的孤独。
陈默则聊起了他早年在国外求学时,遇到的那些思想自由、不拘一格的导师,以及科学史上,那些因为思想过于超前,而在一开始不被时代所理解的、孤独的先行者,比如玻尔兹曼。
他们的对话,平静,舒缓,却又在每一个字句的背后,都隐藏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懂的、关于科学、真理、荣耀与孤独的深刻共鸣。
夕阳,缓缓地沉入了西山。
湖面上,最后一缕金光,也消失不见。
安德森教授看着身边这位比自己年轻了近四十岁、但眼神中却同样蕴含着一片深邃宇宙的东方学者,终于,缓缓地,准备说出他此行,真正的、也是最终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