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龙脉、女帝、贵人……
这些距离白璃来说都太过遥远。
正如姜玉婵刚才与老道士所说那般,二人不过是刚出钦天监的夜游巡而已。
所以,说完了皇帝重病的话题,凉亭里也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林间呼呼风声。
后半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空又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商队天不亮便已经冒雨启程,也不知是在怕那昨晚的山精还是其他什么。
到了凉亭门口,李镖头顿了顿脚却还是没敢迈步进去。
实在是那金沙县经历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
若是里面那位夜游巡发起狂来,自己身上这几两肉哪里够吃的。
倒是玄青子和青阳小道士一直在亭外等着二女醒来。
“昨晚多谢游巡救命之恩,贫道师徒二人就此别过。”
白璃:“慢走。”
又行了个道稽,老道士便拉着莫名所以的青阳向着山间行去。
竟是不准备再走官道。
“师父,昨晚发生啥事了?为什么你要道谢?”
“昨晚你师父我险些被那妖魔给吃了。”
“啊?为什么我不知道!”
老道士翻了个白眼。
商队这么多人求救,硬是没把这娃儿给闹醒,也不知该夸睡眠质量好,还是没心没肺。
“快走吧,怕是你师叔和师姐已经开始恼了,免不了又要被骂一顿。”
想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严肃师叔,青阳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但又想到师姐……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
“等等!”
老道士莫名回头。
只见捧着立香的银发女子站在凉亭前,手中立香上燃烧的烟气不断抖动。
可他分明记得昨晚见面时,这香是笔直向上飘才对。
“昨日你说道观的名字叫什么?”
“玄,玄真观。”老道士心头微颤,额头上肉眼可见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姜玉婵“看”向老道士,沉默一阵后幽幽道:“你们道观下的魔似乎……跑了。”
……
眉山是个好地方。
群峰叠翠,云雾缭绕,远望如青黛泼墨,近看则草木葱郁,幽泉飞瀑。
若是春秋时节,踏青游赏之人络绎不绝,山间道门林立,香火袅袅,曾是修道之人心驰神往的清净之地。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光景了。
随着人族疆土日渐收缩,剑南道上妖魔肆虐,眉山也渐渐荒寂。
山道年久失修,石阶缝隙间野草疯长,曾经人声鼎沸的庙宇道观大多倾颓,只剩下断壁残垣隐于深山诉说辉煌。
按理来说,剑南道妖魔虽多,但如今天下皆是如此,不该沦落到这等光景。
但两百年前,眉山脚下出了一尊魔,非妖非鬼,无形无质,却能侵蚀人心。
钦天监多次围剿,却始终奈何不得。
后来,眉山上的道门以眉山为台,供奉一千两百醮位,布下罗天大醮将其封印。
那次灭魔,玄门道人死伤惨重,满山道教最后只馀两脉留存。
此后,两脉合为一宗取名“玄真”,在罗天大醮法场之上建起道观,两脉传人每五年轮换一次驻守。
既是镇压,亦是看守。
而如今,正是轮到了玄青子一脉。
树丛微动,白璃拨开杂草,眼前的景象壑然开朗。
一座古朴的道观矗立在半山腰,青瓦飞檐,朱漆斑驳,虽陈旧却不见破败。
门前石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有人常住。
然而,那扇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朱漆大门正中,赫然破了一个大洞,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半挂在窟窿上,鲜血顺着木屑滴落,在台阶上洇开一片暗红。
玄青子脸色骤变,顾不得多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颤斗着手将那道人扶了下来。
青阳:“哎呀,是青风师兄!”
白璃走近查看,眉头微皱。
那道士面色铁青,全身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骨骼,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
这种伤势显然非人所为。
玄青子脸色阴沉,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一言不发,转身冲进道观。
白璃紧随其后。
踏入观内,血腥气扑面而来。
青石铺就的院中,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体,皆是道士打扮。
有的手中还捏着符录,有的则保持着掐诀的姿势,显然死前曾竭力抵抗。
墙壁、地面上残留着焦黑的道法痕迹,却未能阻止这场屠杀。
青阳小道士一直跟在白璃和姜玉婵身后,每到一具尸体,他的脸色也苍白一分,仍不忘驻足诵经。
姜玉婵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是道家往生咒。
等三人沿着台阶进了主殿,看到玄青子半跪在地,怀中扶着一个白发老道。
那老道后背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鲜血浸透了大半个身子,却仍吊着一口气,胸膛微弱起伏。
“师叔!”青阳扑过去,语气中带着哭腔。
这老道便是玄青观另一脉的掌教,也是玄青子的师兄——玄游子。
和玄青子一脉日渐凋零不同,玄游子一脉可谓人丁兴旺。
不但在上京城立稳脚跟,更是开山建观,信徒成群。
听到青阳小道士的喊声,玄游子艰难睁开眼,嘴唇颤斗:“……来了啊。”
“师兄。”玄青子声音嘶哑:“怎么会变成这样?”
玄游子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怪我巡护不力……竟是没有……没有发现那心魔竟在腐蚀罗天大醮……前日那孽畜借着大雨冲破大醮……逃了出来。”
他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全力:“它附在了清河身上……偷袭了我……然后……杀了所有人……”
白璃:“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玄游子颤斗着抬起手,指向西方。
姜玉婵却摇了摇头:“感应不到。”
魔虽然不及妖那般强大,也不如鬼那般诡谲。
但其源于人的内心,无形无质,若附着于人,除非破开皮囊,否则极难察觉,处理起来十分恼火。
这也是为何当年钦天监多次围剿失利的缘故。
若是让它混入城市,再想找出来除非屠城。
白璃心知不能耽搁,当即抱起姜玉婵,低声道:“我们先去看看。”
二人循着玄游子所指方向,一路追至后山。
玄游子紧紧抓住师弟道袍的领口,整个人回光返照一般:“千……千万莫要因为它附身清河心软,替我……替我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