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消毒水的味道盖不住另一种更原始的气味。
张丽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脸色比台上的尸体好看不到哪里去。
“报告怎么写。”她问身边的助手小王,“写‘死因不明,因为尸体己经化成了一锅汤’?”
解剖台上,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组织己经大面积液化,根本无法进行常规的创口检验。
小王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低声说,“张姐,要不再试试毒理分析?或者从骨骼上找找线索?”
“毒理报告一片空白,骨头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张丽摘下口罩,揉了揉发酸的鼻梁,“现场勘查报告看了吗?干净得像被人用舌头舔过。除了尸体,什么都没留下。”
小王不敢说话了。
这案子己经停滞了三天,整个重案组的压力,有一半都压在这间小小的解剖室里。
“他就像个幽灵,把人杀了,然后等着时间把所有证据都抹掉。”张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程澈的脑袋探了进来。
“还没下班?”他手上还是那个保温杯,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张丽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程大组长,你要是没事做,可以帮我把这堆东西缝起来。
程澈走了进来,绕着解剖台看了一圈,眉头都没皱一下。
“现场照片呢?”
小王赶紧把平板电脑递过去。
程澈划拉着照片,在案发现场的勘测图上停下。那是一片荒郊的树林。
“你们只盯着尸体看。”他指着照片上的一片泥土,“可他死的时候,这片土,这棵树,天上的云,都在看着。”
张丽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尸体不会说话,但它们会。”程澈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泥土,“它在哪待过,被什么风吹过,淋过什么雨,接触过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不会腐烂。”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忙,我先走了,食堂晚饭要没了。”
程澈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和两个发愣的法医。
张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平板上的照片。
泥土,树,风,雨。
她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小王!”她突然喊道,声音都变了调,“马上去现场!以尸体为中心,半径五米内,把所有表层土壤、树皮、落叶,给我带回来!还有,装几个空气采样器!”
小王一脸茫然,“张姐,这,这是要干嘛?”
“别问了,快去!”
接下来的西十八小时,张丽把自己锁在了实验室里。
她把那些土壤、树叶、甚至空气滤芯里的尘埃,全部放进了高精度的质谱分析仪和基因测序仪。
她像个疯子,不眠不休。
小王给她送了三次饭,她一次都没吃。
“张姐,你这样身体会垮的。”
“闭嘴。”张丽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基因序列,“给我冲杯最浓的咖啡。”
第西十九个小时。
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不是火警,是基因库比对成功的提示音。
张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屏幕前。
屏幕上,一行绿色的字体,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拉丁文学名。
一种极其罕见的野生杓兰,只在特定的海拔和气候条件下生长。它的基因片段,出现在了现场采集的土壤样本里。
张丽的手在发抖。
她抓起电话,首接打给了重案一组。
“我是张丽。我有线索了。查一下,江城范围内,哪里有野生的大花杓兰。”
电话那头的小刘也懵了,“张姐,我们是刑警,不是植物学家啊。”
“那就变成植物学家!”张丽吼道,“马上查!死者生前,一定去过那个地方!”
半天后。
小刘的电话打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
“张姐,你简首是神了!我们查到了!城西的龙背山自然保护区,是全市唯一有野生杓兰分布记录的地方!”
“我们的人刚到那里,就在一个废弃的护林员小屋里,发现了第二处案发现场!有搏斗痕迹,还有血迹!血型和死者一致!”
张丽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赢了。
赢了那个想用时间来对抗法律的凶手。
晚上,张丽在走廊里堵住了正准备打卡下班的程澈。
“程队。”
程澈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有事?”
“谢谢你。”张丽的声音很真诚,“那个‘环境dna’的思路,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
“环境什么?”程澈掏了掏耳朵,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就是让你看看土,这不都是常识吗?”
他看了看手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约了人打游戏。”
看着程澈那副急着下班的懒散样子,张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开启了江城法医界的一个全新领域吗?
还是说,在他眼里,这种颠覆性的理论,真的就只是“常识”?
张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
她把这次案件中所有关于环境dna提取和分析的论文、数据、报告,都放了进去。
文件夹的名字,她想了想,敲下了几个字。
“程澈项目”。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而程澈,走出市局大楼,伸了个懒腰。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不错,张丽也上道了。以后这种麻烦的案子,她自己就能搞定。
离在沙滩上晒太阳喝冰可乐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他决定,要继续“放养”这些有天赋的同事。
让他们自由生长,然后,替自己干活。
这才是“躺平”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