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末，青海关罕见的迎来一场雨。
在这寒冬之际，雨点落在人的身上，叫人连带着心里都跟着发寒。
院子里，杂草丛生。
天边的雨滴导入院中坑坑洼洼的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老妇坐在门口，任由房檐滴下的水滴打湿肩头。
她那一张干瘦，皱纹密布的脸，望着院子外，翘首以盼。
院外传来一道声响。
老妇立刻紧张的站起身子，于台阶之上，向外眺望。
“是么儿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只是进入院子的，是一张憨厚的脸。
“傻干娘，柴火我用雨布给你搭起了。”木纳的汉子看着老妇脸上失落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打趣的笑：
“莫等了，你昨儿个认的么儿不会回来咧。”
“人家是官府家的贵公子，岂会与我们这腌臜人为伍？”
老妇听到这话，倔强地看向那汉子：
“他说了他会回来，就是会回来，他不会骗我的。”
“呵呵。”汉子摇头笑着：“官家的人对咱们这些贱民的承诺，哪次说的落实过？”
“也就你好哄骗。”
老妇抿了抿嘴，随后强硬道：“你若是再说风凉话，以后就别来了！”
“行行行。”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在雨中将手里的柴火塞入灶下，又用破旧的雨布将其罩起，以免柴火受潮：
“我先走咧。”
说着，汉子便匆匆消失在了雨夜。
只留老妇一人木纳的坐在台阶之上。
她看着那空荡的院子，不知所措的攥紧手中被他缝的不伦不类的衣裳。
她那干涩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再等等，他说了，要来拿衣裳。”
浑浊的眼睛之中，不知不觉混着雨水，滴落在衣襟上。
天空中的雨水逐渐消散。
冬季的雨，持续不长。
乌云散去。
老妇坐在台阶之上，倚着门框，逐渐睡去。
倏得，老妇猛然抬头。
她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声响。
怔怔的看着院子门口。
那里站着两道身影。
“干娘，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顾青舟下了马车之后，便带着武承乾一同步至院中。
刚进来就看到台阶旁坐着的老妇。
他脸上透着笑意。
顾青舟身边的武承乾，自昨日学会了《灵蛇戏鹤》一式后，背上便多了一杆腊木红樱枪。
一身劲落的打扮，俨然一副护卫的模样。
老妇怔怔的看着顾青舟的脸。
她有些拘束的笑着。
伸手举起缝补好的衣裳：
“衣裳。”
顾青舟接过衣服，将其递给武承乾，随后领着老妇进入屋中。
“吃了么？”老妇略带紧张的看着顾青舟：
“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吧？”
“不用，我吃过饭来的。”
顾青舟摆手，随后打量着整个屋子。
昨日因受伤，并未仔细看。
今日再来看，却是发现了许多破洞。
好在这里南方，夜晚并未多冷，若是北方，恐怕这老妇难以撑过这个冬天。
“昨日我已经给衙门的人说过你么儿的事了。”
坐下之后，顾青舟看向老妇：
“他应该盘过一些线索了吧？”
“恩，我也都照实说了。”
老妇的面容肉眼可见变得黯淡。
她垂头，沉默良久：
“他阿爷死了。”
“老大也死了。”
“么儿虽是丢了，但我总觉着，我能寻到。”
她那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淅。
显然这个时候她并未犯浑。
顾青舟心中轻叹。
他也知道。
能让支撑这老妇活到现在的信念，定是因为那失踪的么儿了。
“恩，不管怎么说，你终是救了我一命。”
顾青舟目光变的认真，他看着老妇道：
“跟我走吧。”
“我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
“这屋子……太破了。”
他顾青舟救不了天下人。
但最基本的感恩，还是懂的。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老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顾青舟。
她下意识的想开口拒绝：“你昨天给我的银子够我花……”
却听顾青舟继续道：
“我给你寻的住处，离衙门近些。”
“若是能查到你么儿的线索，你也好第一时间听到。”
这话一出。
老妇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就这般定下吧，明日我寻好住处，便来接你。”顾青舟笑了笑，起身走近前面一个破旧的瓷缸。
打开瓷缸的盖子，里面空无一物。
他想到了昨日老妇给自己煮粥。
想来……那是老妇仅剩的最后一碗粥了吧。
唉。
“承乾，拿些吃的来。”顾青舟拍了拍武承干的肩膀，轻声道：
“莫要油大的，清淡的便好。”
“好咧！”武承乾自昨儿个练成枪法，身上的活力恢复了不少。
总算有些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了。
不多时，武承乾便从马车中的食盒里拿出盘糕点，送了进来。
“吃吧。”顾青舟将糕点递给老妇。
“你也吃。”老妇有些不好意思，她盯着那盘糕点，滚动了一下喉咙，深深低下头。
“我吃过了，你吃吧。”
顾青舟拿着盘子，递给老妇。
老妇轻轻抬手欲拿糕点。
顾青舟在看清那老妇的手后，眉头一皱。
不由分说便将那手拿起。
“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的手，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还在往外渗血。
老妇赶紧将手缩回袖中，露一个拘束的笑：
“许久没缝补了。”
“有些生疏。”
“不碍事的。”
……
顾青舟愣在原地。
他怔怔低头，看向武承乾手中，那缝的不伦不类的衣裳。
脑海之中，浮现出老妇坐在床前，拿着针线。
一板一眼，为自己缝补的画面。
可能是老妇年纪偏大，眼睛有些花。
也可能是光线不好，他有些看不清。
但她不敢停下。
她怕赶不上今晚的自己来取衣裳……
“你早些睡吧。”
临行之前。
顾青舟轻轻拍了拍老妇的背，随后指了指桌上的牌位：“顺便告诉阿爷跟大兄。”
“明日带他们换个家住。”
老妇躺在被顾青舟换了个新被褥的软乎床上。
抿了抿嘴唇。
良久之后，她哽咽道：
“若是么儿还在。”
“他定是想你这般大了。”
“也定如你一般，这么有孝心……”
“害。”顾青舟咧嘴笑了笑，轻松道：“莫哭，你家么儿总会找到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