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左手拿过烛台,空出的右手指向右前方不远处。
“看到那些起起伏伏的小土包了吗,那都是坟,这里是临安的乱葬岗,穷苦百姓买不起风水宝地的,死于非命无人认领的,基本都埋在这里。”
聂小倩惊讶的啊了一声,玉手轻轻捂住口鼻。
灵犀双手合一,宣了声佛号。
宁采臣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有道若有似无的低低哭声随着冷风直钻入耳,激得他浑身一颤,左手一抖差点将烛台掉落
迎着宁采臣惊恐的目光,灵犀哑然失笑:“宁施主不必如此害怕,应当只是人声,这乱葬岗毕竟是生离死别之处,偶有哭声再是正常不过,再说聂施主也是肉身已亡的魂体,这段时日与我二人朝夕相处,怎么不见宁施主你被吓到?”
此言一出,聂小倩与宁采臣皆是一愣。
继而不等二人反应,灵犀已调整缰绳,驱马往哭声处而去。
宁采臣脸色大骇,想要阻止却是一来不及,二来看聂小倩已经跟上,不好意思在聂小倩面前不断露怯,只好也驱马跟上灵犀。
走了没几步,三人借着月光与烛火照耀,看到一瘦削麻衣男子背对着几人,跪于一座尚未完全挖开的小土坟之旁,身边有一被草席盖着的破木棺椁与斜倚在棺椁上的铁锨。
男子肩膀不断轻轻耸动,显然正在啜泣。
土坟上还放着个木质牌位,上书“先师王道龄之墓。”
灵犀与聂小倩齐齐下马,安静立在原地,
见真不是鬼怪作崇,宁采臣放松了些,继而被眼前之景触动,下马上前几步,想要开导这人。
“这位兄台,生老病死在所难免,还望节哀顺变,想来墓里这位也不愿见到你如此悲痛。”
那人扭过头,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眼角挂泪的年轻面容。
看着眼前长得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宁采臣觉得有些眼熟。
挠了挠头,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一滞,然后猛然抬头望向木质牌位,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先师王道龄之墓?!”
没等在场几人有什么反应,宁采臣已双手捏住年轻男子双肩,神情激动。
“你你是王神医的徒弟?!我几个月前还曾见过王神医,那时他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虽是年迈但却身体康健,怎的会?!”
年轻人抹了把眼泪,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你怎会认识家师?”
宁采臣挤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声音中同样有了些颤斗。
“年前家母身子抱恙,寻了我们当地的好些郎中都瞧不好,再加她老人家上了年岁,眼看着就要不行之时,恰逢有个游方郎中路过我们村落,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便去寻他,没成想那位真是再世岐黄,简直是药到病除,不出七日便将家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于我有救母之恩的神医名为王道龄,是临安城里出了名的神医,年前那次出现在我们那也是王神医想趁着过年外出游历散心,这才恰巧救了小生娘亲。”
话到此处,宁采臣也想起自己为何看着这年轻男子如此眼熟。
正是一月前他进城专程拜访感谢王道龄,顺便给自己母亲再带些药时,在王道龄的铺子里有过一面之缘。
王道龄的铺子里病人络绎不绝,自己在与王道龄寒喧之时,这年轻人便在一旁帮着王道龄接待病人,把脉开药。
年轻人见眼前这书生对于师父的离世同样悲痛,再联想到师父生前不知救了多少病人,不由得又是悲从中来,鼻头一酸,双目泛红。
宁采臣长叹一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以示安慰。
灵犀与聂小倩没想到居然还能偶遇这种事,不由默默站在一边,安静等待宁采臣。
片刻后,见又抹了两把泪的年轻人情绪终于渐渐平息,宁采臣终于开口询问。
他虽迫切想要知道王道龄为何身死,但也懂得循序渐进,没急着揭年轻人的伤疤,而是先问起了对方的名字。
“我我叫许仙。”
年轻人话音刚落,宁采臣就听到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灵犀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些极为他平日里极为罕见的情绪,似是激动又似震惊。
“哪两个字?哪个许,哪个仙?!”
许仙看着边上五官精美,气质洒然的和尚,呆了呆才答道:“许愿的许,神仙的仙。”
灵犀看着许仙,神情古怪难以言喻,半天又将目光投向宁采臣,然后又将目光转回许仙身上,就这样来来回回重复好几次,直瞧得宁采臣与许仙浑身一麻,泛起鸡皮疙瘩。
“这怎的还有许仙的事?抑或只是重名,连字都一样的重名?”
“什么许仙的事?大师您也认识许仙不成?”
宁采臣不解灵犀所言。
剩下一人一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
灵犀抿了抿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仍在不断用某种饱含玩味的眼神来回打量宁采臣与许仙。
“宁采臣加许仙,这真是有些意思”
灵犀甚至觉得自己脑中那已经褪色淡化到几乎看不清的,张国荣与叶童的容貌,开始隐隐与眼前的两道人影开始重合。
而宁采臣被这样一打断,也忘了之前想好准备和许仙东拉西扯换个气氛的内容,干脆问起王道龄之事。
许仙神色一黯,缓缓道:“师父的死很是蹊跷,七日前有个穿绿裙的,相貌十分美艳的青楼女子来找师父,说是自己偶然间得了块仙家遗宝,乃是仙鹿腿骨,能治肺痨,想到师父饱受痨病折磨,便专程前来献宝,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
“王神医得了痨病?!”
宁采臣大惊失色。
许仙叹道:“上月月初去了家肺痨病人家中瞧病,回来后便”
灵犀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王施主大义。”
许仙颤斗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泛黄的骨头:“也许是因为上了年岁,师父的痨病发展得极快,因而师父也不敢耽搁,只按照那青楼女子的吩咐,将这骨头敷在胸口,结果当天夜里我就听见,听见师父房中有啃东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