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城里供应紧张,京郊大地的农村更困难。
由于前些年炼钢,大家把家里的铁锅、炒勺都捐出去炼。
这几年粮食的情况不好,集体食堂吃的越来越差,大家也渐渐重起炉灶。
然而,重起炉灶谈何容易?
铁锅成了金贵物件。
大部分人家在这两年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或是以物易物,总算陆续备齐了最简陋的炊具。
但依旧有不少人没备齐炊具,甚至没有,最重要莫过于铁锅。
“再这么下去,真熬不住了。”王老栓抽着焊烟道:“城里总是有卖锅碗瓢盆的地方吧?”
拿着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块几毛钱,捏在手心里都攥出汗了,就盼着能换回一口能煮饭的铁锅。
怀揣着这点微薄的希望,王老栓踏上了进城的路。几十里的土路,步行了大半天。
进了城,他才真正明白了啥叫“难”。
城里的百货大楼、供销社,货架子上东西倒是有一些,可每个货架旁旁边都贴着醒目的纸条:“凭票供应”。
他手里还没票,只是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
他排了许久的队伍,终于是轮到他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问:“同志,俺想买个铁锅,没票能买不?”
售货员眼皮都不抬,冷冰冰地甩一句:“没票?没票卖不了!下一个!”
那点微薄的希望,在冰冷的“没票”两个字面前,啪嗒一下摔得粉碎。
人饿极了,啥法子都得想。
为了家里能吃口能冒热气的饭食,王老栓别无选择。
他只能从全家那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口粮里,再往外抠。
此次进城,他也是做好了准备,身上带着一点点口粮:
一把苞谷粒,几个干瘪舍不得吃的红薯,一小口袋磨得粗喇喇的杂合面。
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这点东西,就是王老栓最后的指望了。
“不知道能不能换到了?”
带着最后的希望,王老栓在四九城的边边角角,在不起眼的胡同旮旯、桥洞子底下漫无目的地游荡。
时间一晃,天已然都黑了。
在某座年久失修的石桥洞下,他看到一个衣裳打满补丁、面黄肌瘦的乡下汉子,紧张地东张西望,不时警剔地看向桥洞的入口。
汉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麻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突兀的情况顿时让他无比在意。
过了一会儿。
一个同样脸色菜色、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城里男人,也拿着个袋子,悄悄地溜了进来,同样警剔地打量着四周。
两人目光一碰,都带着试探和不安。
乡下汉子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口音:“大哥俺俺有点粮食,自家省下的”
他哆嗦着手,从破麻袋里小心地掏出一个小布袋,打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的、饱满的玉米粒!
在饥饿的年代,这简直是金子般的光芒!
他飞快地补充道:“俺就想就想换口能用的旧锅,补过漏的也行!”
城里男人眼睛瞬间亮了,但随即又警觉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锅?正好我身上带着,底儿补过一次,但还能用!你看要不要?”
他解开自己破旧棉袄的扣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破布裹着的物件,掀开一角,露出一截黑黢黢的铁锅边缘。
没有多馀的寒喧,没有讨价还价。
双方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
乡下汉子把玉米粒小袋往前一递,城里男人把旧锅往前一送。
两人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东西一到手,立刻揣进怀里,转身就走,一个钻出桥洞向南,一个向北,迅速消失。
“原来城里也有饿肚子的人粮食粮食真能换锅!幸好我带了。”王老栓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能不能换到锅?”
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王老栓自然就不算走了。
他学着刚才看到的样子,开始在四九城更偏僻的边角旮旯查找机会。
堆满垃圾的胡同死角、荒草丛生的城墙根这些地方,他看到了不少交易的场景。
这种自发交易,自然瞒不过那些嗅觉伶敏、专在炭色地带钻营的人,比如票贩子刘立顺。
刘立顺这几天其实过得并不顺心。
上头对票证黑市的打击风声越来越紧。
他和他那帮同行,不得不象老鼠一样,谨小慎微地出手一些票证,量少得可怜,赚头微薄。
这对于见识过大场面的他来说,属实是太小儿科了。
他蹲在一个背风的墙角,烦躁地抽着劣质烟卷,看着桥洞底下探头探脑、紧张交易的乡下人和城里人,眼神闪铄不定。
本来他是看不上这种‘小生意’的,毕竟就是以物易物,压根没多少赚头。
只是此刻,在票证上屡屡受挫,他也起了别样的心思。
“妈的,票证再好买,也抵不过粮食!这光景,吃饱肚子才是天大的道理!”
粮食!在饥饿面前,票证是虚的,粮食才是硬的!
他立刻行动起来,主动查找那些看起来最无助、最容易上钩的乡下人。
自然就盯上了王老栓。
“唉,老头儿!”刘立顺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你这来来回回的,手里攥着啥好东西?想换点啥?”
他堵住了王老栓的去路。
王老栓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穿着还算体面,不象干部,但也绝不是善茬。
他本能地把怀里的小包捂得更紧,“同同志俺俺没啥好东西就想就想换个旧锅,能煮饭就中”
“锅啊?”刘立顺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现在锅可比金贵!你有啥?拿出来瞧瞧?”
闻言,不懂行情的王老栓心中一惊:“就就这些了同志,您行行好,看看能换口锅不?家里等着下锅呢”
当即把身上藏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一把黄豆、一小袋杂合面、几个干瘪的红薯。
见此,刘立顺眼前一亮,别瞧这些东西都不好看,但是能填饱肚子。
这些东西转手一卖,或者别的二道贩子,轻轻松松就能赚上一倍。
刘立顺强压下心头的狂喜,脸上却故意皱起眉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啧就这么点儿?老头儿,你这点东西,换口锅,难哪!”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王老栓绝望加深的表情,才慢悠悠地,仿佛施舍般地说:
“罢了罢了,我心善,见不得人作难。算我今天亏本发个善心,吃点亏,给你弄一口来!”
他把自己包装得象个救世主。
王老栓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谢!谢谢同志!您是大好人!俺全家都记着您的好!”
“甭急着谢!”刘立顺摆摆手,眼珠一转。
“老头儿,我看你也是实在人。这样,你要是能找来其他人,也是象你这样,想用粮食换锅的,你就带他们来找我!”
“只要是你介绍来的,我跟他们换!换回来的东西,咱们二八分帐!你看怎么样?你二我八!你动动嘴皮子就能再得好处,不比你自己这点东西强?”
王老栓此刻哪能分辨是非,能赚到就成,多少都行。
“好!好嘞!同志您放心!进城里的同乡不少嘞!好多都没锅!我这就找他们去!都带来找您!”
看着王老栓千恩万谢、像捡了金元宝一样小跑着远去的背影,刘立顺咧嘴一笑:“还真好骗!”
他掂量着怀里刚收到的黄豆和红薯,又摸了摸兜里那些票证。
“有这些粮食在手里,还怕个鸟票?票晚点出手也没事!这才是真金白银!”
他立刻做出决定:放弃风险渐高的票证买卖,转投粮食换铁锅产业。
他招呼来老焉等同伙一起干,同时设法搞来更多旧锅破盆。
甚至联系了一些小厂矿里有门路能搞到残次品或“处理品”的人。
王老栓怀里揣着那口用破布裹了又裹的旧铁锅,带来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他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低着头,沿着城墙根最阴暗的角落疾走。
直到确认远离了四九城,他才敢稍稍喘口气,把锅从怀里拿出来,看了两眼后,紧紧抱在胸前。
几十里路,来时沉重如灌铅,归时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二八分帐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好处比这点东西强”刘立顺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
“要是能多找几家同乡,带他们去换,俺啥都不用出,就能白得两成粮!两成啊!”
王老栓一辈子老实巴交,此刻却被这“天上掉馅饼”的诱惑砸得晕乎乎的。
他盘算着村里还有谁家缺锅少盆,张家媳妇抱怨过,李家老汉念叨过。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揣着额外的粮食回家的景象。
第二天,消息像长了翅膀。
缺锅的人家眼巴巴地找上门来,拉着王老栓的手,求他帮忙。
王老栓俨然成了村里的“能人”,他按刘立顺教的,让乡亲们准备好自家省下来的粮食。
等准备好后,他背着破包袱直奔城里找上刘立顺。
刘立顺果然“守信”。
他身后跟着老焉等几个同伙,地上散乱地堆着不少旧铁锅,虽然不少都是缝缝补补,但起码都是能用的。
“粮食都在这,要换5个铁锅。”王老栓紧张地看着,生怕刘立顺突然反悔。
而刘立顺看着一包袱的粮食,嘴角止不住的扬起。
“好!好!我说话算话,按照咱之前说的,二八分帐!”
刘立顺让王老栓选5个铁锅,而后让自己将从一袋黄豆里抓出两把,又从另一袋红薯干里抓出一小捧,塞进王老栓早已准备好的布口袋里:
“老王头儿,拿着,这是你的份儿!下次多带人来!”
沉甸甸的分成粮食攥在手里,王老栓的心跳得更快了。
一个东西没花,就是跑腿的事就白赚了这么多粮食。
这粮食,来得太容易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老栓成了附近村里最忙碌的人,频繁往返于城乡之间。
在刘立顺等人的推波助澜下,这种原本零星、自发的私下交换,速蔓延开来,规模急剧扩大,再也捂不住了。
这股自发形成的交换潮,其意义已远非个人求生那么简单。
其已经触碰了到了票证和统购统销上。
消息,不可避免地通过各种渠道,层层传递了上去。
某间气氛肃穆的办公室内。
份关于四九城及周边地区出现大规模“以物易物黑市”的紧急报告,出现在办公桌上。
报告里详细枚举了交易规模、涉及的人群、交易的物品
“反了天了!”
“倒卖票证已经是犯法的大事,现在竟然还敢大规模地搞私下交换!这是公然破坏经济!”
“必须立即、坚决、彻底地打掉这股歪风邪气!杀一儆百!”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寒意火速下达。
“行动要快!要狠!要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消息严格保密!任何通风报信者,严惩不贷!”
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风暴降临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极短的时间内悄然张开。
“都不许动!”
胡同深处那个经常有零星交换的小院门被踹开,几个正用鸡蛋换炊具的妇女吓得魂飞魄散,鸡蛋滚了一地。
桥洞底下,几个刚换完东西的农民和市民被堵个正着,手里的红薯干成了铁证。
废弃的厂房角落里,刘立顺、老焉等人得意洋洋地书着刚收到的农产品。
此刻,库房里一片“丰收”的景象,地上堆着不少麻袋和箩筐,里面装着刚收来的红薯、黄豆
“刘哥,这买卖真他娘的行!比倒腾票快多了!”
“那是!粮食是硬道理!等风声再紧点,咱把这批货往黑市上一抛,翻个跟头不成问题!”
“那帮土老帽,几斤粮食就换走咱的破锅烂盆,还感恩戴德呢!哈哈”
就在他们沉浸在春秋大梦时,库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扇门被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重重地砸在墙上!
“不许动!!”
“警察!都把手举起来!”
“蹲下!抱头!”
数道雪亮的手电筒精准地打在刘立顺等人惊骇欲绝的脸上!
乌泱泱的公安干警和工商执法人员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将小小的库房挤满。
他们下意识想跑,但为时已晚。
“完了”刘立顺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老焉、人更是吓得瘫软如泥,裤裆里瞬间湿了一大片,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老焉这次的‘谨小慎微’没能救得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