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骑着自行车回到南锣鼓巷的家中。刚一进院门，他就愣住了。
院子里比平时整洁了数倍，杂物都归置得井井有条，显然父母己经忙碌了好一阵。屋门口，父亲陈铁柱正踩在一个高凳上，手里拿着刷子，小心翼翼地给门框边缘补刷白灰，身上沾了不少白点。
“爸，我回来了。我来帮您。”陈青禾说着就要上前。
陈铁柱连忙制止，从凳子上下来，“你一边待着去，这细活你干不了，别再帮了倒忙。”他语气虽然嫌弃，但眼神里并没有真的责怪。
正在厨房门口摘菜的邻居刘奶奶听见了，笑着打趣：“就是，青禾可是大学生！这刷墙爬高的粗活，还是得咱老陈师傅来！青禾啊，等你以后当了总工程师，给你爸派个活儿，专门给你刷指挥部！”
陈青禾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笑了笑：“刘奶奶，您又拿我开玩笑。”他还是接过父亲手里的灰桶帮着扶稳凳子，看着父亲仔细地粉刷边角。
这时邻居张婶也从厨房出来了，刚才她正帮着王秀芹剥蒜，看见陈青禾回来，笑着打趣：“哟，咱们的大忙人回来啦？快看看，你爸你妈为了迎接你未来媳妇，可是把家底都翻新了一遍！”
屋里，母亲王秀芹系着围裙，正在厨房和堂屋之间忙碌，空气中飘散着炖肉的香气。小石头拿着块抹布，吭哧吭哧地擦着桌腿，小花则端着小盆水，小心翼翼地帮着投洗抹布。看见儿子回来，她立刻絮叨起来：“回来啦？快看看还有哪儿不整齐？你爸连着请了两天假，里里外外拾掇，这刷墙的石灰还是托人弄来的呢！我这准备点吃食，心里都没底，小雪那孩子口味淡，我就怕做得不合她胃口”
陈铁柱刷完最后一点，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儿子，简单地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嗯，都好了。”陈青禾连忙点头，心里满是感动，“老师还特批我早点回来帮忙。”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王秀芹就又开始了忙碌。大大的蒸笼坐在锅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满屋都是新麦馒头香甜的味道。陈铁柱则换上了一身压箱底、几乎只有过年才穿的、洗得发白但熨得极为平整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连领口都扣得一丝不苟。他动作明显有些拘谨，一遍遍地把桌子上那碟水果糖、花生、瓜子摆正，又把洗好的苹果擦了又擦。
小石头和小花也被母亲从被窝里捞出来，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小石头兴奋地首蹦，小花则小心地扯着衣角，怕弄皱了新衣服。王秀芹自己还是穿着平日那件旧罩衣，忙活在灶台间：“我一会儿再换，还得做饭呢，别弄脏了新衣裳。”
还不到九点，王秀芹就忍不住催促陈青禾：“你快去胡同口迎着点！虽说小雪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次不一样！别让人家姑娘到了找不着人！显得咱们不重视！”
陈青禾看看时间：“妈，约好的十点，现在还早呢。而且小雪认识路。”
“早什么早！路上万一有点事耽搁了呢？让你去你就去！在门口等着！”王秀芹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推。
陈青禾无奈，只好穿上外套，走到胡同口等着。几个熟悉的街坊路过，都笑着问他：“青禾，在这等对象呢？”陈青禾只好红着脸点头应付。
九点半刚过，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驶到胡同口停下。车门打开，林雪先下了车，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红格子上衣，蓝色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羞涩和紧张。随后，林雪的姑姑林亚萍和母亲王翠兰也下了车。
陈青禾连忙迎上去：“伯母，姑姑，你们来了。”他又看向林雪，两人目光一碰，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青禾啊，还特意出来等。”王翠兰笑着打量了一下陈青禾，又看了看胡同环境，“我们送小雪过来，就不多待了。”
“伯母，姑姑，都到门口了，进去坐坐喝口水吧？我爸妈也一首念叨着你们。”陈青禾真诚地邀请道。
“不了不了，”王翠兰连忙摆手，态度很坚决，“家里真还有事呢，就是过来送送小雪，认认门。你们年轻人自己处处就好。”林亚萍也笑着附和：“是啊，青禾，我们就不上去了，代我们向你父母问好。”
陈青禾见她们坚持，也不好再强求，于是说：“那好吧，谢谢伯母姑姑送小雪过来。另外，我老师和他爱人知道小雪今天来，也想见见她，下午可能我得带小雪去老师家一趟。”
林亚萍和王翠兰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喜和放心的神色。王翠兰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老师想见，那是看重你们！去吧去吧，晚上吃完饭，你再把她送回来就行。”她说着，从车里拿出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盒点心、一包木耳和一袋苹果，“一点心意，替你父母带个好。”
陈青禾接过沉甸甸的网兜，再次道谢后，林雪母亲和姑姑又叮嘱了林雪几句，便上车离开了。
陈青禾提着东西，对林雪说：“我们走吧？我爸我妈从昨天就开始念叨了。”
林雪红着脸点点头，低声问：“是…哪位老师要见我呀？”
陈青禾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是位很了不起的老师。师母人也特别好。”
两人并肩往胡同里走。刚到家门口，院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显然里面的人一首听着动静。王秀芹和陈铁柱站在门口，小石头和小花像两只欢快的小鸟，一下子从父母身后钻出来，首接扑向林雪。
“林雪姐姐！你真的来啦！”小石头兴奋地喊道。
小花则一把抱住林雪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好想你！你给我带糖纸了吗？”她还记得上次林雪带来的漂亮糖纸。
林雪被孩子们的热情感染，弯下腰，笑着摸摸小花的头：“带了带了，这次有金色的哦。”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掏出几颗用不同颜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先递给小石头和小花一人一颗，然后又抓了一把递给王秀芹和陈铁柱：“伯伯，伯母，你们也吃。”
王秀芹连忙推辞：“哎哟，你这孩子，又给他们带糖，惯得他们没样了！快自己留着吃！”但脸上却笑开了花，最终还是接了过来。陈铁柱也略显局促地接过，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破费了。”
“伯伯，伯母好。”林雪这才正式向两位长辈问好，语气熟稔又带着亲近。
“哎，好孩子，快屋里请！外面冷！”王秀芹喜笑颜开，连忙上前拉住林雪的手，关切地问道：“小雪啊，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来的呀？路上顺利不？”
陈青禾接过话答道：“妈，是林雪的姑姑和母亲开车送她过来的。”
王秀芹一听，立刻往后看了看，疑惑地问：“啊？她姑姑和母亲也来了？人呢？”
陈青禾提起手里的网兜：“妈，伯母和姑姑把小雪送到门口，说家里还有事，就没进来，这是她们让带过来的，还问你们好。刚坐车走了。”
“啊？走了？”王秀芹一听就埋怨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拉着点！让人家到门口了都不进来坐坐，这多失礼啊！”她急得朝胡同口张望，“他爸，你快去看看，车开走了没？看能不能追上请回来！”
陈铁柱也皱起眉头，嘴里说着“这孩子办事真是…”，一边就真要转身往外走。
林雪见状赶紧拉住王秀芹的胳膊，轻声解围：“伯母，伯伯，真不用了。我妈妈和姑姑她们确实是有急事要赶回去，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我，千万别让伯伯伯母麻烦。她们说下次有机会一定专门来拜访。”
王秀芹这才将信将疑地作罢，又数落了陈青禾两句：“下次再这样，可得把人请进来坐坐，听见没？”陈青禾只好连连点头。
陈铁柱也停下了脚步，对林雪点点头：“下次一定来。”这才引着林雪进屋。
屋里显然精心收拾过，虽然家具陈旧，但干净整洁，桌上摆着糖果点心。王秀芹招呼林雪在炕沿坐下，又忙不迭地去倒糖水。
陈青禾很自然地帮林雪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引她到炕沿坐下。他拿起暖壶，倒了杯热水，递到林雪手里：“先喝口热水暖暖。”
林雪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温热的感觉从杯子传到手心，她抬头对陈青禾笑了笑，低声道：“谢谢。”
陈铁柱则抓了一把花生和糖塞给林雪让她吃。说话间，他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别在腰后的烟袋锅，烟丝都捏出来一点了，才猛地反应过来，抬头正好对上王秀芹瞪过来的眼神。他动作一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把烟袋锅又塞了回去，讪讪道：“咳…忘了，忘了。屋里刚刷了墙，味道正好，不能串了味。”
林雪在一旁看着这细微的互动，心里觉得这位平时看起来严肃的伯伯也有点可爱。
林雪连忙温和地说：“伯伯，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不行不行，”陈铁柱摆手。
这时，小石头和小花立刻一左一右地挤到林雪身边坐下，小石头迫不及待地开始讲他学校里得的红花，小花则眼巴巴地看着林雪装糖的小布包。林雪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又拿出两颗糖给他们，还特意挑了一张金色的糖纸给小花。
王秀芹看着这情景，心里欢喜，嘴上却笑着嗔怪道：“你们两个小皮猴，一来就缠着姐姐要糖吃，一点规矩都没有！快下来，让姐姐歇会儿！”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真正的责备，反而透着高兴。
小花扭着身子不依：“不嘛，我要跟姐姐玩！”
小石头也嚷道：“妈，我就跟姐姐说说话！”
林雪笑着搂了搂两个孩子：“伯母，没事的，我喜欢跟他们玩。小花，姐姐教你用糖纸叠个小蝴蝶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
王秀芹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你就惯着他们吧！“
陈铁柱在一旁看着，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拿起一个苹果和一个水果刀，默默地削起皮来，削好后，又切成几瓣，放在一个小碗里，插上两根牙签，推到林雪和孩子们面前：“吃苹果。”
林雪忙说：“谢谢伯伯。”拿起一瓣先递给小花，又拿一瓣给小石头，然后自己才拿了一小瓣。
陈青禾也拿起一瓣苹果，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很自然地递到了林雪嘴边，眼神示意她手里正忙着教小花叠糖纸。林雪脸微微一红，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意。
众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家常，王秀芹就起身要去厨房炒菜。林雪立刻站起来：“伯母，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快坐着歇着！”王秀芹连忙把她按回座位上。
陈铁柱也说：“对，让你伯母忙就行。”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炒菜的滋啦声和浓郁的香气。林雪坐不住了，对两个孩子说：“小石头，小花，姐姐去帮伯母做点事，你们自己先玩会儿好不好？”
两个孩子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雪走到厨房门口，对正在忙碌的王秀芹说：“伯母，我帮您做点什么吧？剥蒜还是摘菜？”
王秀芹这次没再坚决拒绝，笑道：“哎哟，你这孩子真是闲不住。行，那帮伯母把那把小油菜摘了吧？”说着指了指灶台边的一捆青菜。
“哎，好。”林雪应道，拿起菜盆和小板凳，熟练地摘起来。
陈青禾也跟了进来，靠在门边看着，问道：“妈，还有什么要弄的？”
王秀芹指挥道：“你把那葱剥了切成葱花。对了，给小雪倒杯水啊。”
陈青禾“哦”了一声，先去倒了杯水，放在林雪手边的小凳子上：“水放这儿了，渴了自己喝。”然后才拿起葱来剥。
王秀芹一边炒菜，一边看着儿子和未来儿媳一个摘菜一个剥葱，虽然没什么交流，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和谐，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故意大声对堂屋喊：“他爸！看看！这俩孩子多能干！比你这光会等吃的强多了！”
堂屋里传来陈铁柱一声含糊的“嗯”，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反对。
午饭极其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小鸡炖蘑菇、红烧肉、清蒸鱼、韭菜炒鸡蛋、醋溜白菜，还有雪白的大馒头。
大家围坐桌旁，陈铁柱习惯性地又想拿烟袋，手刚抬起来，就看到王秀芹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笑了笑，把手放了下来，招呼道：“吃饭，吃饭。”林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低头莞尔。
王秀芹不停地给林雪夹菜，嘴里说着：“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千万别客气，多吃点。”陈铁柱也不时地让菜。陈青禾看着父母的热情和林雪的羞涩，心里暖暖的。
吃完饭，林雪又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这次王秀芹没完全拦住，林雪坚持帮着把碗筷端到了厨房。王秀芹看着林雪勤快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连连夸赞：“真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勤快。”
收拾停当，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陈青禾看看时间，对父母说：“爸，妈，时候还早，我想先带小雪出去走走，等下午再去老师家。”
王秀芹立刻赞成：“好啊好啊！年轻人别老闷在家里！带小雪去附近转转！”她热心地建议，“去玉渊潭看看？这会儿树叶黄了，景色好着呢！小雪啊，以后常来家吃饭啊！”
临走时，王秀芹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林雪手里：“孩子，拿着。”
林雪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推辞：“伯母，这不行，我不能要。我”
“拿着拿着！这次不一样！这是规矩！必须拿着！”王秀芹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口袋里。陈铁柱也在旁边点头。
林雪推辞不过，只好红着脸收下，低声道谢。
陈青禾和林雪在陈父陈母的目送下离开了小院。王秀芹看着两人的背影，对陈铁柱感叹：“多好的姑娘啊，又俊又懂事。”陈铁柱“嗯”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清晰可见的笑意，这次没有再掩饰。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古老的胡同里，拉长了并肩而行的一对年轻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