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陈青禾正准备随人流离开,却被孙志远轻声叫住:“青禾,钱院长让你到小会议室去一趟。
陈青禾心下一凛,不知是何事,立刻点头跟上。走进小会议室,西位五院的重量级领导己经坐下,脸上带着严肃而又不乏温和的表情。
“青禾,来,坐。”钱五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青禾依言坐下,身姿笔挺,略显拘谨。
林爽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赞许:“青禾同志,刚才在会上,你提出的想法很好。既有立足现实的改进方案,也展现了敢于前瞻的视野。尤其是在惯性导航优化方面的那几点具体建议,非常扎实,很有价值。”
屠守锷点了点头,接口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你的思路很清晰。不尚空谈,能抓住技术关键。这对于一个年轻技术人员来说,非常难得。”
梁思礼推了推眼镜,笑容更温和些:“是啊,特别是最后提到的那个‘星光修正’的概念,虽然工程实现遥不可及,但其理论方向极具启发性,为我们未来解决远程精度瓶颈,指出了一个可能的技术路径。”
钱五师总结道,目光深邃地看着陈青禾:“你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东风二号的任务紧迫,现有的惯性导航系统优化是重中之重,你必须全力投入,确保成功。但你提出的更前沿的构想,同样重要。二号可能赶不上了,但可以作为东风三号,乃至后续更远程型号的重要技术储备和研究方向。院里支持你,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可以投入适当精力往这个方向进行理论探索和先期研究。”
陈青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责任感,他立刻起身,郑重答道:“是!谢谢各位领导的信任和肯定!我一定全力以赴完成当前任务,同时也会抽时间对新的方向进行谨慎的理论研究。”
“好,去吧。抓紧时间把惯性导航优化的详细方案做出来。”钱五师温和地挥了挥手。
陈青禾应了一声,退出了小会议室。
门刚一关上,会议室内的气氛便松弛了一些。林爽笑着对钱五师说:“院长,您这位学生,真是捡到宝了。脑子活,基础牢,关键还能沉得下心去做实事,更难的是有这种战略层面的想象力。难得,太难得了!”
屠守锷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梁思礼补充道:“尤其是他这种既能钻深具体技术,又能跳出框框想问题的能力,对我们的事业至关重要。
钱五师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隐涩的骄傲笑容,他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语气却依然平和:“年轻人,还需要多磨炼,多摔打。不过,确实没让人失望。”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更宏大的战略层面。林爽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凝重:“说起独当一面,老钱,二机部那边,三强同志他们,最近压力巨大啊。听说那边理论设计和爆轰试验都到了最关键也最吃紧的关头,困难不少。”
屠守锷沉声道:“596工程是国之所系,再大的困难也必须克服。听说他们预估,如果一切顺利,可能在63年底到64年左右能见到成果?”
钱五师微微颔首:“大致是这个时间表。但这只是第一步。原子弹出来了,怎么送出去?这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两弹结合’,箭与弹的匹配、环境适应性、安全可靠性、末端控制精度哪一项都不是容易的事。必须未雨绸缪。”
梁思礼看向钱五师,建议道:“院长,是不是可以考虑,从现在开始,就选派一些像青禾这样政治可靠、技术过硬、有培养潜力的年轻骨干,适时地、分批次地参与到二机部那边的一些外围项目或者前期论证中去?可以让他们提前了解核武器的特殊性和对运载工具的特殊要求,增加阅历,做好技术储备和人才储备。为将来的‘两弹结合’工作打下基础,也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
林爽和屠守锷都表示赞同:“这个想法好。提前布局,培养复合型人才。”
钱五师沉吟片刻,果断地说:“可以。我来协调。这件事要稳妥推进,人选要精挑细选,确保绝对可靠。陈青禾可以列入第一批名单。等时机合适,就派他们过去历练一下。”
会议结束,钱五师回到办公室,沉吟片刻,要通了一个保密电话。
“喂,请接二机部九局,找钱三强同志。”…
“三强同志吗?我,钱五师啊。”电话接通,钱五师的语气变得轻松而亲切,“最近怎么样?听说你们那边可是热火朝天啊,我们这边都能感觉到震动咯。”
电话那头传来钱三强略带疲惫却同样热情的笑声:“五师同志,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们这是摸着石头过河,天天如履薄冰啊。比不上你们搞航天的,动静大,成果也显眼。”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们那是千斤重担。”钱五师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式了些,“三强同志,有件事想跟你提前通个气。为了将来那一步,我们这边想未雨绸缪,派几个年轻的技术尖子,到你那边做一些前期的技术调研和学习,主要是了解一些不涉密的总体性、基础性要求,比如环境条件、接口、安全规范这些,也好让我们这边的设计工作更有针对性。你看”
钱三强在电话那头立刻回应:“这是好事啊!五师同志,你们考虑得很周到。欢迎之至!我们这边确实有些特殊要求,提前沟通非常必要。你们定好人选和时间,首接跟我秘书联系,我来安排。都是为国家做事,理应密切配合!”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三强同志!保重身体!”钱五师满意地放下电话。
陈青禾回到办公室,心潮依旧澎湃。他深吸一口气,将“星光导航”的宏大构想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完善那份关于顶吹氧技术的报告。大的理论框架和核心技术要点在他脑中十分清晰,但如何让它更贴合中国现有的工业基础,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
他需要更详细地了解国内钢铁工业的真实家底。想到这儿,他再次来到钱五师的办公室。
“老师,”陈青禾开门见山,“关于那份报告,我想让它更具有可操作性,就必须紧密结合国内钢厂的实际设备和工艺水平。我想申请查阅一下国内主要钢铁厂的设备清单、技术能力和产能情况的内部资料,越详细越好。”
钱五师赞赏地看着他:“考虑得很周全。纸上谈兵确实不行。”他立刻拿起电话,吩咐秘书去协调调阅相关档案。
“还有,”陈青禾补充道,“这项工作离不开冶金专家的指导。我想请清华的周明华教授参与进来,他对国内冶金行业的现状最了解,有他把关,报告的现实针对性会强很多。”
“可以。”钱五师毫不犹豫地批准,“我让院办立刻以五院的名义,向清华发借调函,请周教授过来协助进行一项重大技术论证,时间暂定一周。你负责全程对接。”
第二天下午,周明华教授就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五院。当他被引到陈青禾的办公室,看到等待他的是这位年轻的学生时,脸上写满了惊讶:“青禾?是你?五院这边神秘兮兮地发函借调,说是重大论证,主负责人是你?”
陈青禾连忙请周教授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诚恳地说:“周老师,抱歉事先没说明。确实是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技术论证,需要您鼎力相助。”他拿出那份己经写了厚厚一叠的报告初稿,双手递给周明华。
周明华带着疑惑接过稿纸,刚开始翻阅时,表情还比较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逐渐变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微微颤抖,越看越快,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激动。
“这这是氧气顶吹?!”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陈青禾,声音都有些变调,“这些参数这些设计思路青禾,这些资料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太详细了!太先进了!这简首”他激动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陈青禾无法解释来源,只能含糊地说:“周老师,这部分是基于一些零散的国外资料和理论推导,结合我自己的思考整合出来的。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指着报告,“这些是基于理想条件和先进工业基础的设计。我们现在需要把它‘翻译’成符合我国当前钢厂实际情况的方案。哪些设备可以改造?哪些必须新建?技术难点在哪里?工装模具能否跟上?这才是报告能否落地的关键。我请您来,就是希望借助您对国内行业的深刻了解,帮我们一起完成这个‘翻译’和落地的工作。”
周明华教授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再次低头看着那份报告,眼神变得无比炙热。他明白了陈青禾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这份报告所蕴含的、足以改变中国钢铁工业面貌的巨大能量。
“我明白了!”周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郑重,“青禾,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拼了命,也要帮你把这件事弄清楚!”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仿佛年轻了十岁。
接下来的几天,周明华教授就住在了五院的招待所里。他和陈青禾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对着那些调阅来的设备档案和数据,逐条分析、激烈讨论、反复测算。周教授以其丰富的实践经验和人脉,提供了大量报告之外的关键信息:哪个厂有潜力改造炉体,哪个厂的钳工技术过硬,哪个地区耐火材料质量相对较好,当前电力供应能否支撑
在周教授的全力帮助下,陈青禾对报告进行了数次修改,增加了一个全新的章节——《基于国内现有工业基础的分阶段实施建议与可行性分析》,里面的内容变得无比扎实和具有可操作性。
最终,在报告的末尾,撰写人签名处,陈青禾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周明华教授没有丝毫犹豫,在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青禾,”周教授放下笔,紧紧握住陈青禾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这份报告,是你主笔,我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但能参与其中,我周明华此生无憾!你放心,我回去就去找冶金部的老同学、老领导,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这份报告递上去,尽全力推动论证和试点!你你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到了真正追赶甚至超越世界先进水平的希望啊!”
陈青禾连忙说:“周老师,您言重了!没有您的帮助,这份报告就是空中楼阁。是您给了它扎根于中国土地的希望!”
送走满怀激动与使命感的周教授,陈青禾将最终完善后的报告再次呈送给钱五师。
钱五师一页页仔细翻阅着,越看,眼神中的惊讶和满意之色就越浓。这份报告不仅理论先进、思路清晰,更重要的是,它极其务实,充分考虑了国情和工业基础,提出的步骤扎实可行,遇到的困难分析得透彻,准备的对策也很有针对性。
他拿起笔,在报告扉页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后面写上了一行苍劲有力的推荐意见:“此方案理论扎实,思路超前,规划务实,对我国钢铁工业技术进步具有重大战略意义,建议上级组织专家进行深入论证并优先安排试点。钱五师。”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眼前这位日益沉稳干练的学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青禾,这份报告做得非常出色,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你的成长速度,让我非常满意。”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对了,明天是星期天吧?如果我没记错,林雪同志是不是该来家里认认门了?你可别光顾着忙工作,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陈青禾一愣,猛地一拍额头:“哎呀!老师您不提,我差点真忙忘了!”
钱五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今天没什么急事了吧?看你最近忙得连轴转,下午就回去吧,明天林雪同志不是要来家认门吗?好好准备一下,这也是大事。哦,还有,”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明天下午,要是方便,带林雪同志来家里坐坐,让你师母也见见。蒋英同志念叨好几次了。”
陈青禾顿时有些窘迫和惶恐:“这老师,这太打扰您和师母了!而且我还没正式去拜访过师母,太失礼了。”
“哎,不必拘礼。”钱五师摆摆手,语气不容拒绝,“我己经跟你师母说好了,她明天下午正好有空,也想看看小雪同志。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三点左右过来吧。”
陈青禾见推辞不过,心中既感动又紧张,只好应道:“是,老师。明天我一定带她过去拜访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