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子被正式接回了府衙安置，当她看到那些和她有着类似遭遇的姐妹时，呆滞己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虽然依旧不说话，但开始默默地帮忙照顾更弱小的人。
那个小乞儿毛头，也被接了回来。
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可能也是被胡西海这伙人害死的，哭成了泪人。
陈禾吩咐启善好好照顾他，将来或可送入慈幼院。
案件审理得异常迅速。
铁证如山，胡西海、疤脸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连同那些参与买卖、虐待人口的买家，也根据情节轻重，分别被判以徒刑、流放乃至死刑。
判决那天，杭州城万人空巷。
当胡西海、疤脸李等主犯被押赴刑场时，沿途百姓唾骂声不绝，甚至有人扔掷石块烂菜。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在府衙安排的安全之处，远远听着法场方向传来的追魂炮响，有的掩面哭泣，有的则茫然地望着天空，仿佛不敢相信噩梦真的结束了。
陈禾没有去法场监刑。
他站在府衙后院的最高处，能隐约听到远处的喧嚣。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沉重。
这一案，虽然成功告破，斩断了这条跨越州府的毒链，但也让他更深刻地看到了繁华盛世下的阴影与疮痍。
法律可以惩恶，却难以瞬间抚平所有伤痕。
“先生，喝口水吧。”启慧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上一杯温水。
陈禾接过，喝了一口，望着院子里那些正在忙碌的“启”字辈少年少女，以及收容所方向隐约传来的啜泣声，缓缓道：
“法办首恶，只是第一步。如何安置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如何防止此类悲剧再生，才是更长远的事。”
胡西海、疤脸李等人伏法后，杭州城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虽然雨过天晴，但满地狼藉需要收拾。
府衙后院临时设立的收容所里，人满为患。
几十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和孩童，如同惊弓之鸟，有的蜷缩在角落默默流泪，有的目光呆滞，对周遭一切充满恐惧。
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哭喊着爹娘。
陈禾下令，一应饮食衣物由府库支应，并请了城中几位有口碑的医婆和郎中轮流来看诊，既治身体上的伤，也试着安抚精神上的创伤。
启慧、启兰、启芳带着几个细心的大丫鬟，日夜守在那里，像大姐姐一样耐心照料。
她们给孩子们洗脸梳头，给女子们端上热汤饭，轻声细语地安慰。
起初，回应她们的只有沉默和眼泪，但慢慢的，一些人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微弱的光。
油坊的张娘子，如今大家都叫她本名秀娘，在收容所里安静地帮忙。
她依旧不说话，但手脚勤快，会默默地把热水端给更虚弱的人，会轻轻拍打哭闹孩童的后背。
看到她，其他女子似乎也找到了一丝微弱的依靠。
启兰发现，有一次秀娘在给一个发着烧的小女孩擦额头时，嘴唇翕动了几下，虽然没有声音，但那口型，依稀像是“不怕”。
这天下午，陈禾抽空来到收容所。
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以免给这些饱受惊吓的人带来压力。
他站在院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院子里，启芳正带着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在晾晒洗好的被单，阳光透过湿漉漉的布单，映出她们依然瘦弱却不再完全绝望的身影。
屋檐下，秀娘正一勺一勺地喂一个胳膊受伤的少女喝药，动作轻柔。
角落里，毛头和其他两个被救出来的小男孩，正眼巴巴地看着韩队正手下的一个老兵教他们用草叶编蛐蛐，脸上难得有了一点属于孩童的好奇。
“先生。”启兰看到陈禾，轻声走过来。
“情况如何？”陈禾问道，目光依旧落在院内。
“好多了。”启兰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能吃下东西了，夜里惊醒的也少了几个。
秀娘姐姐帮了很大忙，她虽然不说话，但做事稳妥，大家好像都挺信她。就是就是很多人想家，偷偷哭。”
陈禾沉默地点点头。
想家，这是人之常情，却也是眼下最难解决的问题。
这些女子孩童来自淮西各地，有的甚至说不清具体籍贯，家人是否还在世？
是否愿意接纳她们？
一路护送回去，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和人力投入。
更何况，有些被卖作妾侍甚至流入过风尘的女子，即便回去，又该如何面对乡邻的目光？
“淮西那边有回音吗？”陈禾问的是他早前发往淮西各州府，请求协查这些被救人员籍贯家人的公文。
启兰摇摇头：“还没有那么快。路途遥远，核查也需要时间。”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原来是那个被李员外家打折了腿的少女，名叫二丫的，挣扎着想要从躺着的门板上起来，对着陈禾的方向就要磕头，嘴里含糊地哭着：“青天大老爷谢谢谢谢”
她这一动，牵扯到伤腿，疼得冷汗首冒。
启芳和秀娘赶紧过去扶住她。
陈禾快步走进院子，来到二丫面前，蹲下身，温和但坚定地按住她的肩膀：
“不要动，好生养伤。本官既然救了你们出来，便会管到底。不必谢，这是官府该做的事。”
二丫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威严无比的知府大人，竟如此平和地跟自己说话，一时愣住，只剩下哽咽。
陈禾环顾西周，看到其他人都怯生生又带着期盼地望着自己，他提高了声音，清晰地说道：
“你们都听着！朝廷律法，绝不容许此等拐卖人口的恶行！害你们的人，己受严惩！你们如今是自由身，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财物！
好生在此将养，待本官查明你们的家乡亲人，自会设法送你们回去团聚。
若若有家难归，或不愿归者，官府也会妥善安置，绝不让你们再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