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后来，启慧故意‘不小心’把针线筐打翻了，线团滚到张娘子脚边。
我过去捡，趁机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对她说了一句：‘我们是陈知府的人，想帮你回家，你别怕。’”
“她什么反应？”陈禾追问。
“她浑身猛地一抖，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看着我们，全是惊恐，但但好像还有一点别的。”
启慧回忆着，“然后，那邻居妇人倒了水过来，她就又低下头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她落在最后，趁着那妇人送我们到门口，她飞快地塞了个东西到我手里。”
启慧伸出手，掌心是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己经磨损发毛的粗布片，颜色褪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陈禾接过布片，小心地展开。布片很小，像是从什么大件衣物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符号。
不像是文字，倒像是简陋的图画：一条波浪线，旁边好像是个简单的船形，船形下面，点了三个点。
“这是”陈禾眉头紧锁。
“我们也不认识。”启明摇头，“但张娘子冒着风险把这个给我们，一定有意义。她当时塞给我时，手指冰凉，还在发抖。”
一条波浪，一条船，船下三个点。
陈禾盯着这几个符号，脑中飞速运转。波浪代表水，船码头？三个点，是指示数量，还是代表某个地方？
“这布片，像是贴身藏了很久。”陈禾摩挲着粗布的质感，“这红色的，可能是血她用血画图，藏在身上这么多年”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声的绝望和挣扎。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启真带着一身湿气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先生，刚收到仁和县报上来的
今天清晨，在城东一段荒废的河道里，发现一具男尸，是淹死的。里正初步看了，说是失足落水。”
淹死人，在水乡杭州并不算特别稀奇。
陈禾抬眼看向启真，知道他特意来报，必有缘故。
启真喘了口气，接着说：“但发现尸体的渔民说，那人虽然泡胀了，但依稀能认出，好像是码头一带一个叫王老五的泼皮”
王老五！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将几条线索连接了起来！
刚刚才锁定杀害老瘸子的嫌疑人王老五，他就“失足落水”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杀人灭口！这是第二次灭口！”韩队正猛地一拍大腿，怒道，“好狠的手段！刚摸到点边，他们就赶紧把动手的人也给除了！”
陈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组织严密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绝不是一个松散的人口贩卖团伙，而是一个有着严密纪律、下手狠辣、并能迅速清除隐患的黑恶组织！
王老五一死，从纽扣首接追查凶手的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张娘子冒死送出的布片，成了新的希望。
陈禾将布片小心放在桌上，指着那图案：“波浪，船，三个点。你们看，这像什么？”
启明仔细看着：“波浪是水，船是码头三个点，会不会是指三号码头？或者是第三条船？”
杭州码头众多，各有编号和俗称。
启慧眼睛一亮：“我记得，‘顺风记’货行，他们的仓库和常靠的船只，好像就在第三泊位附近！”
顺风记的纽扣，张娘子图案里的船和可能的三号码头
线索再次交织，指向了同一个地点！
“看来，这个‘顺风记’货行，绝不只是一个卖力夫服装的那么简单。”
陈禾的声音冷冽，“他们的船，他们的泊位，很可能就是那条‘黑船’停靠的地方！”
他立刻下令：“韩大哥，王老五的尸体，让仵作仔细验看，我要知道他到底是失足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或线索！”
“启明、启慧，你们想办法，看能否再接触张娘子一次，不需要她再冒险传递什么，只需确认一下，她画的这个‘三点’，是不是指三号码头，或者与‘顺风记’有关。
但前提是，绝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启真，你带人，以巡查河防、整顿码头秩序的名义，明天一早去三号码头，重点观察‘顺风记’的仓库和船只，但不要打草惊蛇，只看不动。”
“其他人，继续梳理从淮西水灾那年流入的人口资料，范围就锁定与码头、货运相关的人等！”
命令一道道发出，众人领命而去。
夏日的雨下了一夜，天亮时分才渐渐停歇。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气息，但杭州府衙内的气氛却丝毫不见轻松。
仵作对王老五尸体的查验有了结果，果然不是简单的失足落水。
虽然尸体被水泡胀，但仵作经验老道，还是在王老五的后颈处发现了不易察觉的击打痕迹。
并且在指甲缝里找到了一丝极细的、不同于河水淤泥的靛蓝色棉线纤维。
结论是：被人击晕后抛入水中溺毙，死前曾有短暂挣扎。
“靛蓝色棉线”陈禾沉吟着，“这是常见的力夫衣衫颜色，但出现在他指甲缝里，很可能是挣扎时抓伤了凶手的衣服。”
这线索虽然细微，却再次印证了他杀，并且凶手很可能也是码头一带的人。
另一边，启真带着人以巡查河防的名义去了三号码头。
回来后汇报，“顺风记”货行的仓库看起来并无特别，船只也正常装卸货物，表面一切如常。
但启真注意到一个细节：“顺风记”有两条货船，一条较新，一条略显旧些。那条旧船的吃水线，似乎比它装载的货物应该达到的吃水线要深一些。
“就好像船底额外加了重物似的。”启真描述道。
但这个发现太过细微，无法作为证据。
最让人心头沉重的是启明和启慧带来的消息：他们没能再接触到张娘子。
油坊张老板声称娘子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闭门谢客，连邻居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