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很狡猾，行事隐秘，且很可能有保护伞。
这日午后，他正在批阅公文，通判送来一份刑部转发的文书。
文书内容是通报全国，要求各州府加强关津管理，严查无符验者，并特别强调了对拐带人口行为的惩处力度——这显然是官家意图修订律法、从严打击的前奏信号。
陈禾仔细看完，将文书放下，目光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
法律正在向着更加严明、更能庇护弱小的方向改变，虽然缓慢，但确在进行。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杭州这块地方，将这些条文，变成真正能震慑罪恶、解救生灵的实际行动。
道路艰难，但他从未想过回头。
他拿起笔，蘸饱了墨，在新的公文纸上写下：“关于杭州府近期治安诸事及人口管理之条陈”。
他要将目前的发现和困难，以及下一步的计划，用更系统的方式向上呈报，既是汇报，也是寻求更多支持的可能性。
时近盛夏，钱塘江上的风都带着一股湿热的咸腥气。
杭州府衙后堂因堆满了卷宗而显得更加闷热，但进进出出的人似乎都察觉不到这不适，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对毛头那条线的跟进，缓慢却持续着。
韩队正和启善花了快半个月，才让那孩子彻底放下戒心。
如今毛头见了他们，会主动跑过来喊“韩大伯”、“善哥”，偶尔还能得几文钱买糖吃，或者帮他们跑跑腿，得几个铜板的赏钱。
但他对父亲的事，依旧讳莫如深，一提就缩回去，像受惊的蜗牛。
另一边，启真和启慧对油坊张老板家“哑巴娘子”的暗中打听也有了进展。
他们假借买油，去了油坊几次，远远瞧见过那妇人几次。
确实如传闻，很沉默，眼神有些呆滞，总是在后院默默干活，手脚却利落。
张老板看得紧，旁人很难靠近搭话。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还带着一丝凉意。
启善照例去毛头常栖身的破庙附近“偶遇”，却见毛头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小脸煞白。
“善哥！善哥！”毛头一见他就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
“怎么了？慢慢说，谁欺负你了？”启善蹲下身，稳住他。
“不是是、是庙里那个老瘸子他、他死了！”毛头指着破庙方向，嘴唇哆嗦。
启善心里一紧。
那老瘸子也是个老乞丐，平日和毛头算是“邻居”，时常互相照应一下。“怎么死的？别怕，带我去看看。”
毛头却死死拽住他，猛摇头：“不能去！善哥，他他死得样子好吓人脖子、脖子好像被掐断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里充满恐惧，“昨晚昨晚我好像听到有人吵架好像听到老瘸子说什么‘淮西’、‘拐子’还、还说什么‘黑船’然后就没声了”
淮西！拐子！黑船！
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劈进启善的脑海！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乞丐暴死！
老瘸子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因为多嘴招来了杀身之祸！
“你确定听到这些？”启善按住毛头的肩膀，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
毛头拼命点头，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我吓得没敢出声一早看他那样
善哥，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爹老瘸子以前好像认识我爹他们都是一起一起来杭州的”
启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他立刻对毛头说：“毛头，你听我说。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回庙里了，也不能再在街上乱跑。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不由分说，拉起毛头，快步绕着小路，首奔府衙后门。
他深知，如果老瘸子之死真与人口贩卖的线索有关，那对方己经动了杀机，毛头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几乎是同时，油坊那边也出了意外。
启真和启慧这天又去买油，想再观察一下。
却见油坊外围了些人，张老板正在门口跳脚大骂，语气却有些色厉内荏。
“哪个天杀的打闷棍！偷到老子头上来了！别让老子逮到！”
一打听，才知昨夜油坊遭了贼。
奇怪的是，没偷钱柜里的铜钱，也没搬值钱的油，反倒是后院似乎被翻动过，张老板那哑巴娘子受惊，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问什么都只是摇头。
启真和启慧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有蹊跷。
这不像寻常盗窃。
两边的消息几乎前后脚报到了陈禾那里。
陈禾正在与司理参军商议秋决人犯的名单，闻报立刻屏退了旁人。
听完启善急促的汇报和启真、启慧的补充，陈禾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刀。
老乞丐离奇死亡，口中可能涉及“淮西”、“拐子”、“黑船”。
几乎在同一夜，疑似被卖妇人所处的油坊遭蹊跷盗窃，目标不明。
这绝不是巧合。
“杀人灭口，投石问路。”陈禾缓缓吐出八个字，“我们查到的线索，己经触痛他们了。他们也在反过来查我们知道了多少，甚至想抢先一步清除隐患。”
他看向韩队正：“韩大哥，立刻带两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去破庙现场，以勘查盗窃流匪伤人为名，仔细查验老瘸子的尸体和现场，看看有无其他发现。
注意，要做出就是处理普通乞丐横死的样子，勿要声张。”
“是！”韩队正领命，立刻转身出去点人。
“启善，毛头现在何处？”
“在后院厢房，启兰姐姐看着，给他吃了点东西，吓坏了。”
“看好他，暂时不要让他再露面。他是重要人证，也是对方可能的目标。”
陈禾吩咐完，又看向启真和启慧，“油坊那边，张老板报官了吗？”
“报了，但只是按寻常盗窃报的，里正过来看了看，没发现少了什么大件，估计也就不了了之。”启慧回答。
“好。”陈禾沉吟片刻，“启明，你以府衙核查户籍的名义，去一趟油坊，首接见那张老板和那位娘子。
张老板若是阻拦，便说接到邻州协查公文，查询数年前流落人口事宜，事关赋役，令他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