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启真那边也有发现：“钱塘县去年的一份记录，一户人家买了个小厮，记录写‘自襄州逃难而来’，但备注里衙役随手写了句‘询其襄州风物，支吾不清’。
线索开始零星地汇集起来，虽然每一条都微小而不确定，但指向却逐渐清晰：
确实有一伙人，可能来自淮西方向，在从事将外地人口卖入杭州地区的勾当。
他们选择的卖入地点分散，时间也不固定，显然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
又过了两日，韩队正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来自市井的消息。
“知府，有眉目。”他灌下一大碗水，抹了抹嘴说道，“码头那边有几个老纤夫嘀咕，说偶尔能看到不像一家人的男女，带着几个面黄肌瘦、眼神害怕的半大孩子或年轻女子下船，接船的人看着也不像善茬，交接很快，然后就分散走了。
问是哪的船，说是从上游来的，具体说不清。还有，城里两个专门给人说媒拉纤、也暗中牵线买卖人口的婆子，最近好像手头紧了，抱怨说‘好货’难得，上游‘送货’的路子好像不太顺了。”
“上游？淮西正在上游方向！”启明立刻道。
所有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成了一条模糊但确实存在的线。
陈禾面色凝重。
情况基本可以确定了，一条隐秘的人口贩卖链条的存在。
而且，从韩队正打听来的消息看，这条线最近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变得“不太顺”，这或许是突破口。
“做得很好。”陈禾对众人说道，目光扫过这些日夜辛劳的年轻面庞和韩队正坚毅的脸。
“现在，我们大致知道有这么一条毒蛇藏在暗处。它很狡猾，但我们既然抓住了它的尾巴，就绝不能松手。”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启明，将我们目前所有疑点记录整理成册，标注出所有涉及的时间、地点、疑似经手人。
韩大哥，让你的人继续暗中留意码头和那些可疑婆子的动向，但绝不可轻举妄动。
我会立刻行文给衢州、襄州以及淮西各州府，请求协查近几年来人口走失报官记录，尤其是年轻女子和孩童的，看看能否与我们的发现对上。”
“先生，您是怀疑，那些被卖来的人，很多可能是被拐骗甚至掳掠而来的？”启慧问道。
“极有可能。”陈禾沉声道，“若真是自愿卖身逃难，何须如此鬼祟？来源地又何必说谎？这其中必有滔天罪恶。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杭州城的繁华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污秽黑暗的勾当。
那些消失在人海中的无辜者，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这条线，一定要连根拔起。”陈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多难。”
杭州的夏日，空气湿热，蝉鸣聒噪。
府衙大牢这些日子更是人满为患，弥漫着一股汗臭、霉腐和绝望交织的沉闷气息。
之前那些因“沈婉清案”牵扯出的陈年旧案，在陈禾雷厉风行的督办下，陆续审结。
每日都有新的案犯被押解入牢，也时常有判决下达：斩立决的，被验明正身，拖出牢门；
流放边关的，则戴着沉重的枷锁镣铐，由差役押解着，步履蹒跚地踏上未知的苦途。
府衙后堂的院子里，启兰和启芳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将熬好的解暑绿豆汤分发给值守的衙役和还在忙碌的书吏们。
虽然牢狱之事令人心情沉重，但日常的运转和人情关怀依旧需要维持。
书房里，陈禾面前摊着的是关于人口贩卖线索的最新汇总文书。
他的眉头紧锁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进展确实不顺利。
派往衢州、襄州以及淮西各州府的公文，己陆续得到回复。
结果令人失望。
各州府的回文措辞恭敬，但内容大同小异：
确有零星人口走失报官记录，但地方事务繁杂，记录疏漏在所难免；
且跨州联查耗时费力，通信往来极是不便，实在难以提供更详尽的、能与杭州这边线索精准对应的信息。
有一封回函甚至隐隐暗示，杭州是否有些小题大做，将个别流动人口的情形扩大化了。
“通信不便记录不全”陈禾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感。
他深知这是实情，在这个时代，跨区域办案面临的行政和技术壁垒巨大，很多时候只能依赖地方官的自觉和效率。
而显然，并非所有地方官都如他这般，将几条模糊的人口线索视为亟待查清的要务。
启文站在书案前，脸色也有些凝重：“先生，各地回文汇总来看，几乎无法锁定具体的失踪人口与我们在案卷中发现的那些‘来历不明’者有何关联。线索似乎断在这里了。”
启明补充道：“韩队正那边，这几日也再无新的消息。码头和那些人牙婆子似乎都格外安静，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那条线真的暂时沉寂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只能听到窗外阵阵蝉鸣和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嘈杂。
一种无力感在弥漫，明明知道黑暗就在那里，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陈禾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枝叶繁茂的桂花树，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躁。
“我们不能依赖外州。”陈禾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远水救不了近火。既然线头在杭州，那就扎扎实实，从杭州内部再梳一遍！”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启文和启明：“那些旧案卷宗里，所有提及‘来历不明’者的涉案人家，以及我们从户籍档案里筛出的所有有‘来源可疑’记录的人家，逐一列出。
然后，想办法，不惊动本人，从他们的左邻右舍、街坊西舍入手，重新暗访。当初办案时，注意力多在害命案本身，对这些人的来历追问不深。
如今我们目标明确，再去问，或许能有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