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一个看似平常的早晨。
启真和启善负责整理近期所有与“沈婉清案”后续引发的陈年旧案相关的卷宗，进行归档。
这些卷宗数量庞大，记录着无数悲欢离合与人性之暗。
启慧心细，发现几份来自不同县、不同时间上报的案卷中，都模糊地提及了涉案女子或孩童“来历不明”、“数年前由人携至本地”、“似非本处人口”等类似字眼。
她起初并未特别留意，只当是寻常记录。
但当她整理到第三份带有“据云是河西来的”、“说是逃难来的，口音却不似”等批注的旧卷时，心里忽然一动。
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对正在对面书案抄录文书的启善说：“启善，你来看一下这几份。”
启善放下笔，走过来：“怎么了，慧姐姐？”
启慧将三份卷宗并排摊开，指着那几处相似的记录：“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一处。
都说案子里死的女子或孩子，不是本地人，是外面来的，而且说的都很含糊。”
启善凑近了，仔细看去。
他记忆力好，很快也皱起了眉：“是有些巧。东乡那份案卷里，那个被‘镇邪’害死的女孩子，邻居证词也说好像是前年由一个外地人带来，卖给那户人家做丫鬟的，当时还说便宜。”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到这事有些不同寻常。
若是零星一例，还可说是巧合，但这接连几份案卷里都有类似痕迹，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我去禀报先生。”启慧说道，拿起那几份卷宗。
陈禾正在批阅关于商贸路线与安塞堡药材交易的最新汇报，见启慧进来，面色凝重，便放下了笔。
“先生，您看这个。”启慧将卷宗呈上，并把自己的发现仔细说了一遍。
陈禾听得十分专注，他接过卷宗，一一看过那些标注，手指在“河西来的”、“逃难来的”、“口音不似”、“便宜买来”等字眼上轻轻划过，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单看任何一份，或许都不会引人特别注意。
但放在一起，指向性就有些明显了——这些在陋习中无辜丧命的，很可能并非本地女子或孩童，而是从外地被带来，并且很可能是通过某种途径被买卖而来的。
“这些案子的苦主或涉案人，现在还能找到吗？”陈禾问道。
启慧摇摇头：“时间有些久了，先生。东乡那个案子是三年前的，涉案的那户人家主人去年病死了。
另外两起更早，苦主都都不在了。知情的邻居有的搬走，有的也记不清细节了。”
陈禾沉吟片刻。
这些旧案本身，因为主犯或死或伏法，很难再深究。
但这条“可能存在人口买卖”的线索，却是一个新的、必须重视的方向。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条暗线，将外地人口拐卖或骗到杭州等地，那么受害者绝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不幸卷入陋习案件的。
“启慧，你做得好，非常细心。”陈禾肯定道，“启善也发现了异常，是吗？”
“是，先生。”启慧点头。
“去把启善，还有启明、启真都叫来。另外，请韩队正也过来一趟。”
很快，几人便聚集到了小签押房。
陈禾将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
韩队正一听，手猛地一攥，脸色就沉了下来：“娘的！还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拐了人来卖？那些被弄走的孩子女子，不知道是多可怜！”
他在边关见过被西夏掳掠的汉人百姓的惨状，对人口买卖有着切齿的痛恨。
启明冷静道：“先生，若真有此暗线，必然极其隐蔽。从这些旧案看，他们行事谨慎，带来的多是孤身女子或孩童。
易于控制，且落脚之处分散，若非这次因陋习案牵连出来，恐怕很难被发现。”
启真接着道：“当务之急，是重新梳理所有近年来的户籍变动记录，尤其是非正常迁入、奴仆买卖记录。
还有各码头、关隘的过往人船记录，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类似的、指向不明的流入人口。重点查那些来源地模糊、手续不全或有疑点的。”
陈禾赞许地点点头：“启真说得是方向。启明，你带启文、启武，负责调阅近五年杭州府下各州县所有相关的户籍、买卖档案，逐一筛查。
启慧，你心思缜密，带启真、启善，协助启明，重点比对那些有疑问的条目，尝试找出规律或共同点。
记住，暗中进行，不要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他又看向韩队正：“韩大哥，你手下那些老兄弟，对市井三教九流的路数熟，你带两个人，换身打扮。
去码头、车马行、人市以及那些三姑六婆常走动的地方，暗中打听，近几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货源’消息，或者有没有听说谁家突然多了来历不明的下人。
注意安全，只听不说，有任何发现，先回来报我。”
“知府放心，这事交给我！”韩队正抱拳领命，眼中闪着老兵特有的锐光。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书房和旁边的厢房很快堆起了一摞摞的档案册子。
一连数日，府衙后院的这几间屋子灯火常常亮到深夜。
少年少女们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眼睛累了就揉一揉，困了就用冷水擦把脸。
陈禾也时常过来，与他们一同查阅，遇到难点一起分析。
进展比想象中要慢。
古代的记录本就粗糙，许多奴仆买卖只有个简单名目和价格，来源地常常只写个“外乡”甚至空白。
码头的记录更是繁杂，难以逐一核对。
首到第三天下午，启文发出一声低呼：“先生，您看这个！”
他指着仁和县一份两年前的奴仆买卖备案，上面写着：“购得婢女一名，年约十西，价十五贯，来源地：衢州。”
记录看似普通，但下面有一行小字批注：“卖者非衢州口音，似淮西一带人氏。”
“淮西口音的人，卖了一个说是来自衢州的婢女？”启慧立刻凑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