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们排着队,拿着自己的碗筷,眼巴巴地看着伙夫将一大勺米饭和一大勺菜扣进碗里,脸上都笑开了花。
找个背风的地方蹲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啧啧称赞:“这饭真瓷实!”“菜里油水足!比家里吃得还好!”
陈禾和李侍郎也端着同样的饭菜,和几个老工匠蹲在一起吃。
“大人,您也吃这个?”一个民夫大着胆子问。
陈禾扒了一口饭,笑道:“怎么?这饭菜不好吃?”
“好吃!好吃!”那民夫憨厚地笑着,“就是就是没想到您这样的大官,也跟我们吃一样的”
“修堤出力的是你们,你们吃得,我为何吃不得?”陈禾淡淡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以后天天这个标准,只许更好,不许变差!”
民夫们听了,心里更是热乎,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下午,陈禾正在查看石料的质量,忽见负责发放工具的吏员领着两个民夫急匆匆过来。
“大人,这两人领的工具,锄头是卷刃的,箩筐底也是破的!”吏员禀报道。
陈禾脸色一沉,看向那战战兢兢的吏员:“库房里的工具,都是新采买的,为何会有破損?”
“这这”吏员支支吾吾。
“说!”
“是是小的核查不清,可能可能是搬运时磕碰的”吏员冷汗首流。
“可能?”陈禾眼神冰冷,“即刻去查!是所有工具都如此,还是个别现象?若是采买以次充好,严办采买之人!
若是你保管发放不力,你这差事也别干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查!”那吏员连滚带爬地跑了。
很快查清,是少数几件工具在运输途中损坏,负责采买的吏员并未偷工减料。
陈禾依旧罚了那保管发放吏员半个月薪俸,以儆效尤。
消息传开,所有负责后勤的吏员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马虎。
夕阳西下,收工的梆子声响起。
民夫们虽然疲惫,却都有说有笑,排队到账房那里领取了今天足额的工钱。
沉甸甸的铜钱握在手里,感觉格外踏实。
几个工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这位府尊大人,真是来真格的啊”
“可不是嘛,眼睛毒得很,一点岔子都别想打。
“也好,咱们只管带着人干活,该得的钱粮一分不少,倒也省心”
陈禾和李侍郎站在堤坝上,看着民夫们散去,又看了看今天完成的工程进度。
“第一天,还算顺利。”李侍郎道,“民夫用心,吏员也不敢懈怠。陈知府威仪,果然不同凡响。”
陈禾摇摇头:“光是威压不够,还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吃到嘴里的饭,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的。接下来,工程铺开,人多事杂,才是真正考验的时候。”
他看着蜿蜒的江堤,语气坚定:“但无论如何,这道堤,必须扎扎实实地立起来。谁挡路,就搬开谁。”
汴京远郊,陈家庄。
田间地头是佝偻着腰忙碌的农人,村头老槐树下是闲话家常的妇人。
只是,这平静之下,总有些暗流在陈家那座略显破败的院子里涌动。
陈王氏,如今己是满头银发,皱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
她斜倚在炕上,听着大儿媳赵氏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
“要我说啊,娘,您就是心太善!当初要是硬气点,首接去边关把他揪回来,现在咱家至于还住这破屋子?
您看看人村头张老六家,就因为有个远房侄子在县衙当差,那青砖瓦房起的!再看看咱们!”
赵氏撇着嘴,手里的针狠狠扎过鞋底,“当初边关打仗,死那么多人,咱没去沾边是对了,可谁能想到那小子命那么硬,不仅没死,还当上大官了!
杭州知府啊!那得是多大的官?听说比知县老爷大十倍!手指缝里漏点,都够咱们一家子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陈王氏闭着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炕席边,没吭声。
当初陈禾被“发配”边关,她确实是怕了,庆幸没跟着去受苦受难甚至丢命。
后来听说陈禾在边关立了功,当了官,开了榷场,她那心思就跟被春雨浇过的野草似的,又悄悄冒了头。
再后来,竟是越级提拔,去了那传说中“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的富庶之地当通判!
她的心就彻底活了,整日里抓心挠肝的。
可偏偏,二儿子陈大山,那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任凭她怎么哭闹,怎么拿孝道压他,就是死活不松口,不肯带着一家人去杭州找那个“当了官忘了本”的孙子。
就连一向还算听她话的二儿媳妇,这次也站在儿子那边,只说:“娘,禾哥儿如今是官身,咱们平头百姓,去攀扯什么?
过继出去了,就是别家人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好什么好!”赵氏见婆婆不吭声,声音又拔高了几分,“眼看文庆和陈粮就要说亲了,就咱家这光景,谁家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要是他陈禾肯拉扯一把,在衙门里给文庆谋个差事,哪怕就是个看门的,那说亲的还不得踏破门槛?
我看呐,就是你们自己心里有鬼,怕咱们大房沾了光,压过他们去!指不定他们私下里早就跟那边通上信儿,得了好处偷摸着乐呢!”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陈王氏心上。
她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烦躁和一丝被挑起的疑心:“他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赵氏哼了一声,“人家现在可是知府大人的亲爹亲娘!虽说名义上过继了,可血脉能断吗?
咱们呢?咱们就是那泼出去的水!人家凭什么惦记咱们?”
陈王氏被她说得心头火起,又想起村里那些长舌妇背后指指点点的样子,好像都在笑话她当初有眼无珠,把个文曲星下凡的孙子硬生生推了出去。
羞恼和贪婪交织在一起,烧得她坐立难安。
“去!把大山给我叫来!”她哑着嗓子对赵氏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