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山很快被叫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身上还带着下地后的泥土味。
“大山!你再去写封信!不!你去一趟杭州!就去告诉你那好儿子!他奶奶要死了!想临死前见他一面!看他回不回来!”陈王氏拍着炕沿,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陈大山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痛苦和为难的神色:“娘您这又是何苦?禾儿知府大人他在任上,公务繁忙,岂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再说再说这不是咒您自己吗?”
“我不管!我就要他回来!就要他认我这个奶奶!”
陈王氏开始胡搅蛮缠,“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也不听娘的话了?你是不是也想学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陈大山扑通一声跪下:“娘!儿子不敢!可是可是当初是咱们先对不起禾儿,过继出去也是您点头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出息,咱们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添乱?我是他亲奶奶!怎么叫添乱!”陈王氏气得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往陈大山身上扔。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院门外传来了张里正的声音:“大山家的,闹哄哄的干嘛呢?”
张里正背着手走进来,看着屋里的情形,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扫了一眼一脸刻薄相的赵氏和哭天抢地的陈王氏,最后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苦闷的陈大山身上。
“陈王氏,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张里正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了吗?禾阿禾如今是朝廷命官,做的事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咱们庄户人家,帮不上忙,也别扯后腿。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陈王氏见到里正,气焰稍稍收敛,但依旧哭诉:“里正啊!我心里苦啊!好好的孙子,当了官就不认奶奶了
这让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陈家的列祖列宗啊”
张里正摇摇头,懒得再跟她掰扯这些车轱辘话。
他最近去城里缴粮,听到了不少关于杭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里对陈禾的能耐和手段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看着陈王氏和大房那点不死心的小心思,知道光劝是没用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老嫂子,你也别闹了。大山,你也起来。明天,你们都别下地了。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我进城一趟。”
陈王氏和赵氏一愣,连陈大山都惊讶地抬起头。
“进城?进城干啥?”陈王氏疑惑地问。
张里正脸色有些凝重,低声道:“别问那么多,去了就知道了。穿得体面点,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带上。见了世面,也好收收心。”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陈家一家老小跟着张里正上了雇来的牛车,往汴京城而去。
一路上,赵氏还在兴奋地猜测:“里正,是不是禾知府大人派人来接咱们去享福了?”
张里正闭目养神,只淡淡回了句:“到了就知道了。”
牛车没有驶向繁华的街市,反而越走越偏,最后在一片空旷的场子外停了下来。
场子周围己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些穿着普通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和兴奋的诡异表情。
场子中间,是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站着几个穿着号衣、手持鬼头刀的彪悍衙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血腥味。
“这这是哪儿?”陈王氏有些害怕地抓住儿子的胳膊。
“法场。”张里正的声音干涩,“今天处决人犯。”
“啊!”赵氏吓得低呼一声,脸色发白。
陈大河也下意识地的退了一步,陈文庆听完己经缩在父亲身后了。
陈大山眉头紧锁,不解地看向里正。
张里正没有解释,只是示意他们跟着人群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正好听到监斩官在高声宣读犯由牌:
“犯官朱茂、钱浩、周文渊等一十二人,贪赃枉法,勾结地方,草菅人命,罪证确凿,依律判处斩立决!”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伴随着他们的罪行:贪污修堤款致使堤坝溃决、强抢民女杀人灭口、包庇罪犯颠倒黑白每一条都令人发指。
陈家人听得心惊肉跳,这些罪名,这些名字,对他们来说遥远又可怕。
最后,监斩官高喊:“验明正身!午时三刻己到!行刑!”
令箭掷下。
鬼头刀扬起,在惨淡的日光下划出刺眼的寒光,然后猛地落下!
咔嚓!咔嚓!
沉闷又令人牙酸的声音接连响起!
鲜血喷溅,头颅滚落!
无头的尸身颓然倒地!
“啊——!”陈王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抓住陈大山,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赵氏首接吓软了腿,瘫坐在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陈文庆脸色惨白,牙齿不受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就连陈大山,也看得面色发青,胃里一阵翻腾。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形成了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恐惧。
周围的人群发出各种惊呼、吸气、甚至有些病态的喝彩声。
张里正强忍着不适,压低声音,在面无人色的陈家人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清楚了吗?这些人,都是杭州城里顶有钱有势的官老爷、大东家。知道他们是怎么倒台的吗?
就是陈禾!一手查办的!听说,他查案的时候,六亲不认,手段厉害得很!
这些人的罪证,都是他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这才有了今天这下场!”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家人的心上。
陈王氏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里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鬼头刀落下的画面和张里正的话在反复回荡。
陈禾那个她曾经克扣饭食的孙子
那个她后来又想方设法想去沾光的孙子
竟然竟然是让这些穿着绫罗绸缎的老爷们人头落地的人?!
赵氏也听到了,她吓得连呕吐都忘了,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喃喃道:“他他连官老爷都敢杀那我们我们当初那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