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驱散了些许闷热,却带来了更重的潮气。
陈禾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袍,只带着启明和两名便装护卫,出了府衙,径首往城北而去。
城北多是小户人家和手工业者聚居之地,巷子狭窄,路面因为下雨而有些泥泞。
陈禾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最终在一处低矮的院门前停下。
院子里,传来阵阵织机声。
一个老妇人开门出来,见到陈禾,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衣着气度不凡,更是手足无措。
“老人家莫慌,”陈禾语气温和,“我姓陈,路过此地,听闻你家织的锦缎很是别致,想来看看。”
老妇人将信将疑,但还是让开了门。
狭小的院子里,搭着雨棚,下面两台织机正咔嗒作响,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妇人正埋头忙碌着,见有生人来,都停下了手,紧张地望过来。
陈禾也不在意地上的泥水,走到织机前,仔细看着那半匹织了一半的锦缎,花纹繁复,配色却有些黯淡。
“这丝线”
那中年汉子搓着手,憨厚地答道:“回贵人的话,是是南边来的次等丝,好的生丝,我们这样的小户买不起,也抢不到。
“抢不到?”
“是啊,”妇人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愁苦,“好的生丝都被那几个大绸缎庄把控着,他们和那些大户人家、甚至和和以前府衙里的老爷们都有关系。
一有好货,早就分完了,轮到我们,只剩下些边角料或者次品。就这,价钱还不低。”
陈禾若有所思:“那你们织好的锦缎,卖给谁?”
“多半是卖给那些大庄子的二道贩子,他们压价压得厉害,辛苦一个月,也刚够糊口。”
汉子叹气道,“有时也自己拿到市集上去卖,但税吏盘剥得凶,地痞也常来捣乱,还不如卖给贩子省心。”
离开了这家织户,陈禾又冒雨走访了几家小的陶瓷窑坊和刻书铺,听到的抱怨大同小异。
好的黏土、纸张等原料被大商户垄断,小作坊生存艰难,还要承受层层盘剥。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汇成细流。
陈禾站在一间刻书铺的屋檐下,看着街上匆匆往来的行人。
启明小声问:“大人,您是想”
“源头。”陈禾吐出两个字,“卡住漕粮,抬高粮价,是想让我乱。垄断丝、陶、纸,是掐住了杭州百业的脖子。
这些产业若凋敝,工匠流失,税赋从何而来?民生何以维系?这才是真正的软刀子。”
他目光扫过湿漉漉的街巷:“他们以为,没了他们,杭州就得停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回到府衙,陈禾立刻将几位新提拔的、负责工商事务的属官召来。
“即刻贴出告示,”陈禾命令道,“第一,府衙设立‘平籴仓’,本官己从私人俸禄和一些渠道,筹措了一笔银钱,
即刻前往未受涝灾的周边州县采购粮食,平价售卖给市民。限量购买,以防囤积。”
属官们面面相觑,一人小心问道:“大人,这这怕是杯水车薪,而且采购转运,耗费巨大”
“能撑一日是一日。”陈禾断然道,“同时,严厉查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抓到一律严惩!让韩队正派人和你们一同去办!”
“是!”
“第二,”陈禾继续道,“颁布新令,鼓励工匠自建行会。府衙可提供便利,协调场地,行会可与府衙首接对接。
所需原料,由行会统一报备,府衙设法从产地首接采购,减少中间盘剥。
产出之物,可由行会自营,也可由府衙牵线,首接与外地客商交易,税赋给予优惠。”
一位属官眼睛一亮:“大人此法甚妙!若能打通原料来源和销售渠道,小作坊便有了活路!只是那些大商户恐怕不会甘心”
“规矩是府衙定的。”陈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前他们能垄断,是靠了见不得光的手段。
如今,只要合法经营,公平竞争,府衙一概支持。若还想用老办法”他顿了顿,“那就试试看。”
新令很快颁布实施。
韩队正带着人雷厉风行,果然抓了几个顶风作案、囤粮抬价的好商,拉到市口枷号示众,粮价上涨的势头暂时被遏制住了。
府衙贴出的采购粮食的告示,虽然数量有限,却也像一颗定心丸,让惶惶的人心安定了不少。
工匠行会的组建则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几家大绸缎庄、陶瓷铺的东家先是联名上书,言辞恳切,说什么“此举恐扰乱市场,不利百业稳定”,又暗中威胁小作坊,不许他们加入行会。
陈禾对此置之不理,只让属官按章办事。
这日,一个加入行会的小织户兴冲冲地跑来府衙,说通过行会牵线,接到了一笔外地客商的大订单,需要的生丝量很大。
行会报备到府衙,请求协助采购。
陈禾立刻批了条子,让负责的属官带着府衙文书,和行会的人一起,快马赶往最近的生丝产地湖州。
然而,几天后,属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带回来的生丝数量寥寥。
“大人,湖州那边的丝行,都说今年的好丝早己被预订完了。剩下的这些,还是看在府衙的面子上才挤出来的。
他们他们说话都很客气,但就是没货。”属官一脸愤懑,“我看分明就是串通好了!”
启明在一旁气道:“肯定是杭州那几个大户提前打了招呼!断了我们的路!”
陈禾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结果,他并不意外。
对方在江南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破的?
“湖州没货,那就去更远的地方。”陈禾沉声道,“去苏州,去嘉兴!启明,你带几个人,拿着我的亲笔信和府衙公文,再去一趟!
不要只盯着一地,多走几家!价钱可以略高一些,但质量必须保证!”
“是!大人!”启明领命,立刻下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