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以署理知府的身份,极力维持着城市的正常运行,安抚商户,平抑物价,处理日常政务,并全力配合钦差办案。
他行事公正,态度沉稳,迅速赢得了城中百姓和未涉案小吏们的认可。
期间,自然也有残余势力的暗中反扑。
几起针对通判官廨的纵火未遂、散布谣言、甚至一次拙劣的行刺,都在韩队正和“启”字辈少年们的严密防范下化解于无形。
月余之后,案情基本明朗。
钦差回京复命。
最终的处置很快下达:原知州、周文渊等一干贪官污吏,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钱家主要成员,包括钱浩,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其余涉案世家、豪强、漕帮头目、渎职军官,根据罪行轻重,或流放或监禁或罚没家产。
轰动一时的杭州巨案,终于尘埃落定。
圣旨再下,肯定陈行舟“忠勤体国,刚正不阿,查奸肃贪有功”,正式擢升为权知杭州府事,正五品上,赐银鱼袋,望其“整饬吏治,安抚地方,再造繁华”。
这一日,陈禾穿着崭新的五品绯色官袍,腰系银鱼袋,再次站在了府衙大堂之上。
“明镜高悬”的匾额依旧高挂,只是堂下跪着的,不再是含冤的百姓,而是一批经过严格考核、新选拔上任的州衙属官。
他看着堂下这些或年轻、或沉稳,但眼中大多带着几分清正之气的新面孔,沉声道:
“朝廷赋税,取之于民。我等为官,用之于民。前车之鉴不远,望诸位牢记‘公道’二字,恪尽职守,洁身自好。
若再有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者,本官定严惩不贷!”
“谨遵府尊大人教诲!”众官齐声应道。
退堂之后,陈禾信步走出府衙。
阳光正好,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叫卖声、嬉闹声依旧,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往日那种被无形压抑的沉闷。
他看到张老汉夫妇在启慧的陪伴下,在街角开了一个小小的粥摊,免费施粥给孤寡老人。
老两口脸上虽仍有悲戚,但眼神里己有了活下去的光亮。
杭州府的夏天,是在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和潮湿闷热中到来的。
院中的芭蕉叶耷拉着,卷了边,唯有那几竿翠竹还勉强挺立着,透出些许顽强绿意。
陈禾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本刚送来的漕粮清册。
窗外天色阴沉,闷雷在云层后滚动,却迟迟落不下雨点,压得人胸口发闷。
他身上那件新赐的绯色官袍后背己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黏腻地贴在身上。
“大人,”启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漕司那边回话了,说今年运河清淤,漕船调度不易。
拨给杭州府的平价漕粮,最多只能先给三成。余下的怕是要等到秋后,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或者让府衙自行筹措。”
“自行筹措?”陈禾抬起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市面上的粮价如今是多少?”
“比官定平价高了五成不止,而且还在涨。”启文语速很快,“几个大粮行都推说库存不足,要么就是只有陈粮。可就算是陈粮,要价也丝毫不低。”
陈禾没说话,手指在清册上点了点。
漕司这番刁难,在他意料之中。
前任知州和漕司关系密切,如今倒台,漕司那边自然迁怒于他这个“捅破天”的新知府。
卡住漕粮,就是掐住了杭州府的咽喉。
百姓吃不上平价粮,人心浮动,第一个要骂的就是他陈禾。
“还有,”启文继续禀报,脸色更沉了几分,“府衙库里能动的银子不多了。抄没的那些家产,都得登记造册押送进京,一两也动不得。
眼下又要支付衙役工匠的薪俸,还要预备着堤坝修缮实在是捉襟见肘。”
钱和粮,这两样最实在的东西,成了套在陈禾脖子上的第一道枷锁。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即便头颅被斩断,深埋地下的根须依旧能顽强地给他使绊子。
“知道了。”陈禾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你先去忙吧。漕粮的事,我再想办法。”
启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陈禾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一阵热风吹来,带着尘土和树叶腐败的气息。
“自行筹措”他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眼神渐冷。
这时,韩队正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进来,盔甲下衬着的衣衫也湿透了,脸上带着怒容:
“大人!刚才巡城,抓到几个在茶楼里散布谣言的混混!说说大人您抄没钱家、朱家,是中饱私囊,要把杭州富户都逼走,好独揽大权!
还说您下一步就要加征赋税,盘剥百姓!”
陈禾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人呢?”
“关押起来了,嘴硬得很,只说是听旁人闲聊听来的。”
“放了。”陈禾淡淡道。
“放了?”韩队正一愣,独眼圆睁,“大人,这等诽谤”
“堵不住所有人的嘴。”陈禾打断他,“抓了几个小喽啰,有什么用?反而显得我们心虚。让他们说去。”
“可是”
“韩队正,”陈禾看着他,“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这些流言,不过是挠痒痒。
目的是搅浑水,让百姓疑我,让上面疑我。我们若自乱阵脚,才是中了计。”
韩队正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末将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近来发现有几拨生面孔在官廨附近转悠,不像本地人,身手看起来都不弱。弟兄们盯得紧,他们还没敢靠近。”
陈禾点点头:“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里。孩子们出入,务必让人跟着。非常时期,小心为上。”
“是!”
韩队正领命而去。
陈禾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漕粮清册上。
流言,盯梢,断粮一套组合拳,来得又快又狠。
但他陈禾不是在边塞吃过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