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五户流民,拖家带口,带着全部家当和满身风尘,己经在堡内东南角用县衙提供的木料、草席和旧毡布,勉强搭起了几个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此刻,其中一户的男人正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嘿呦嘿呦地从堡外推回一车冻得硬邦邦的黄土块,准备拍实了垒在窝棚周围挡风。
妇人则在旁边空地上,用三块石头支起一口豁了边的铁锅,里面咕嘟着稀薄的黍米粥,热气在冷风中艰难地升腾。
“大人,您看,”老更夫张伯指着那边,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生气,“总算有点活人味儿了。”
陈禾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丝。
“是啊,张伯。有了开头就好。”他紧了紧袖口,“走,再去堡西头转转,看看那几片坡地。我总觉得那边向阳,土质也松软些,兴许能种点东西。”
“好嘞。”张伯连忙应声,佝偻着腰在前面引路。
这位在浩劫中幸存下来的老人,如今成了陈禾在安塞堡的“活地图”和“百事通”。
堡里哪块地石头多,哪片坡向阳,甚至哪个角落冬天能避风,他都一清二楚。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堡内尚未清理干净的瓦砾和冻土上,绕过几处倒塌得只剩半截土墙的屋基。
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陈禾却浑然不觉,心思全在脚下的土地和未来的生机上。
他边走边弯腰,时不时抓起一把冻土,在手里捻碎,凑近了细看,又放在鼻尖嗅闻。
“张伯,你看这土,”陈禾在一块向阳的缓坡前停下,将手里的土递给老人。
“颜色发暗,捻开里面有点油性,底下冻得不深。这要是开了春,化透了,应该不赖。”
张伯接过来,粗糙的手指熟练地搓揉着土块,眯着眼看了看:
“大人说得是。这块坡地叫‘阳坡洼’,往年堡里老孙头在的时候,就爱在这儿种点胡麻,收成还行。就是风大,得想法子挡挡。”
“胡麻?”陈禾眼睛一亮,“好东西啊。油料、香料都能用。”
他又指向坡地边缘几丛枯黄低矮、枝条带刺的灌木,“那些是什么?”
张伯顺着看去:“哦,那是‘狗蛋刺’,也叫‘红果子’。夏天能结些小红果子,酸不溜丢的,鸟爱吃。没啥大用,就是枝子硬,砍了能当柴烧。”
陈禾走近几步,蹲下身仔细察看那些虬结的枯枝。
他小心地掰下一小段干枯的细枝,剥开一点表皮,露出里面微微泛红的木质,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某种药材的微辛气味钻入鼻腔。
他心头一动,这形态,这气味莫非是?
“张伯,你确定它结的果子是红的?小小的,椭圆形的?”
“是啊,红彤彤的,一嘟噜一嘟噜的,秋天满枝头都是。”张伯肯定地说。
枸杞!
陈禾的心跳猛地快了几拍。
若真是此物,那可是价比黄金的滋补药材!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站起身:“走,张伯,咱们再往北边那片背阴的沟壑走走。”
两人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堡子西北角一处背风的山坳。
这里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阴冷潮湿。
陈禾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枯草和残雪覆盖的地面,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在一片半融的雪泥边缘,几株植物的枯茎顽强地挺立着。
茎秆呈暗紫色,顶端还残留着伞状的干枯花序梗。
陈禾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枯草和积雪,露出了底下深褐色的根茎残骸。
他挖起一小块带着泥土的根,仔细辨认着那特有的浓郁、微苦又带着回甘的独特气味,断面是黄白色的。
“当归”陈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绝对是上好的当归!
活血补血的名贵药材,在汴京城里,品质好的能卖出天价!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伯:“张伯,这附近这种草多吗?”
张伯被陈禾突然放光的眼神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那枯茎和根块:
“这这不是‘土芹’吗?沟里头,山坡背阴的地方,往年开春后确实能见着不少,开白花,杆子是紫的。
大伙儿有时候头疼脑热了,也挖点根煮水喝,味儿冲得很。大人,这玩意儿有用?”
“有大用!”陈禾霍然起身,脸上是连日来少有的振奋,“这是当归!顶好的药材!比粮食还金贵!”
他环顾西周这片荒凉的山坳,仿佛看到了遍地黄金。
“还有刚才那‘红果子’,那很可能是枸杞!也是好东西!”
张伯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大人,您是说这些野草能卖钱?”
“能!而且能卖大价钱!”陈禾斩钉截铁地说,一股久违的干劲涌遍全身。
药材!
这是他目前最熟悉也最有把握的财路!
肤施的甘草打开了药行的大门,这安塞堡的枸杞和当归,就是重建家园的根基!
接下来的几天,陈禾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一边继续处理着堡内繁杂的重建事务
安排新来的第二批流民搭建窝棚、组织人手清理废墟、督促工房的人手准备开春后修补城墙的材料。
一边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对堡内及周边野生药材资源的探查上。
跟当初在肤施一样,他几乎走遍了安塞堡内外的每一寸土地,带着张伯和几个机灵的半大小子。
收获远超预期。
除了阳坡洼成片生长的野生枸杞丛,西北山坳里成规模的当归群落,他们还在几处残破的院落墙角、堡墙根下,发现了几株顽强存活下来的花椒树!
虽然被战火摧残得枝干焦黑,但根部犹存,只要开春精心照料,定能重新发芽抽枝。
那特有的麻香辛烈之气,让陈禾喜出望外。
花椒,既是重要的调味香料,也是一味温中散寒的药材,价值不菲。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靠近一条尚未完全冻结的溪流边,一片湿润的洼地里,他们发现了几丛胡麻的残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