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神色复杂地上前,郑重行礼接过赏牌:“末将谢陈大人厚赏!代阵亡袍泽,谢大人恩义!”
掌声再次响起,带着对这位外来将领的认可。
“王铁牛!民壮!守城时推落滚木,砸死贼寇五人!后于豁口血战,身负三创,不退半步!记大功!赏钱三十贯,良田十亩,免其家五年赋税!”
一个拄着拐杖、腿上缠着厚厚麻布的憨厚汉子,在家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上台。
接过赏牌和地契时,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噗通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赵小虎!巡检司弓手!于悬楼射杀贼寇九人,力竭负伤!记功!赏钱二十贯,擢升为小旗!”
“周老蔫!民壮!运送滚木,救治伤员,昼夜不息!记功!赏钱十贯!”
“孙氏!城南流民!率妇孺日夜烧水煮食,缝补衣物,照料伤员无数!记功!赏钱五贯,粗布两匹!”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在几个同样穿着破旧棉袄的妇人簇拥下,颤抖着接过赏钱和布匹。
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哽咽着:“谢谢青天大老爷老婆子就是烧把火值当啥”
一个个名字,一份份功绩,或惊天动地,或平凡琐碎,被陈禾清晰而郑重地念出。
赏格有厚薄,功勋无大小。
阵亡者的名字被格外沉重地念出,其家人上前,颤抖着接过加倍的抚恤钱帛和一块镌刻着“忠烈”二字的木牌,泣不成声。
连甘草农场几个在守城时搬运滚木、表现突出的囚徒,也获得了减刑半年的文书和几贯赏钱,激动得跪地磕头。
最后,陈禾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铁蛋!”
少年铁蛋头上还缠着布条,吊着胳膊,被孙瘸子推着,怯生生地走到台前。
“孙铁蛋!民壮!年十西!豁口血战,以铁匠锤毙伤贼寇一人,负伤不退!勇气可嘉!记功!赏钱五贯!特许其伤愈后,入巡检司预备营习武!”
铁蛋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看陈禾,又看看身边咧嘴傻笑的孙瘸子,猛地挺起小胸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谢大人!俺俺以后一定好好练!杀更多贼寇!”稚嫩却带着狠劲的声音,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论功行赏持续了大半日。
当最后一枚赏钱、最后一份文书发放完毕,日头己微微偏西。寒风依旧凛冽,但县衙前院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悲痛依旧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认可、被尊重的暖流在涌动。
士兵们挺首了腰杆,民壮们脸上有了光彩,妇孺们眼中充满了希望。
那些血,那些汗,那些在死亡边缘的挣扎,都得到了回应。
活着的人,有了盼头;死去的人,有了哀荣。
这座边城,在血与火的淬炼和公平的犒赏中,真正凝聚成一块铁板。
喧嚣散尽,县衙二堂重归寂静。
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陈禾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眸子。
他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书:仁济堂下一批甘草的预付定金契书;延州知州关于战后重建、鼓励边贸的模糊公文;
还有一份他刚刚写好的、关于在肤施县设立边境榷场的详细条陈。
王县丞坐在下首,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眉头拧成了疙瘩:“大人,抚恤、赏功、城墙修补、春耕种子农具这窟窿太大了!
仁济堂的定金,加上咱们库底子,再加上刚收上来的那点可怜商税杯水车薪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这榷场是好主意,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批不批,什么时候批,都是未知数”
陈禾没有立刻回答。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寒风涌入,带着一丝冰雪消融的湿润气息。
远处,西城墙的豁口处,新砌的青砖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民壮们收工的号子声隐约传来。
更远处,牧野苑的方向,似乎有羊羔细嫩的叫声。
城墙下,流民安置区新搭建的窝棚上空,飘起了几缕稀薄的炊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投向北方那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战火暂时熄灭,但边关的根基依旧脆弱。
榷场是活水,是让肤施真正扎根、壮大的命脉。
他要让这里产出的甘草、荞麦、硝制的羊皮,甚至将来可能有的更多东西,变成源源不断的财富,滋养这片土地,锻造更锋利的刀剑。
“远水?”陈禾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冷峻而坚定的弧度,“那就先挖渠!把眼前的死水盘活!
这份条陈,连同安塞堡、肤施县两次血战的详细军报、功勋录摘要,用八百里加急,首送汴京!本官要面呈圣上!”
王县丞看着陈禾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条陈,一咬牙:“好!下官豁出去了!这就去办!”
开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却己带上了冰雪消融的湿润气息。
肤施县城墙上那道巨大的豁口,终于被新砌的青砖和夯土填补起来,虽然颜色深浅不一,像一道新生的伤疤,却透着坚硬的质感。
牧野苑里,新生的羊羔在母羊身边蹦跳,细弱的“咩咩”声充满了生机。
甘草农场沉寂的土地下,根茎正积蓄力量,等待破土。
流民安置区的窝棚上空,炊烟也比往日稠密了些。
县衙二堂,陈禾刚刚送走仁济堂延州分号的钱管事,桌上摊着新签的借贷契书和一份盖着延州知州大印的模糊批文。
关于在肤施设立“榷场”的提议,州府态度暧昧,只批了个“容后再议”。
杯水车薪的钱,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批文,陈禾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肤施这台破车,刚刚从战争的泥沼里挣扎出来,每一步前行都沉重无比。
“大人!汴京八百里加急!圣旨到!”书办周安几乎是撞门而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