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校尉一路辛苦，将士们也需休整。王县丞，为杨校尉和将士们安排最好的营房，热食热水务必供应充足！
阵亡将士的抚恤、伤员的救治，肤施县一力承担，绝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是！下官这就去办！”王县丞连忙应道。
杨振看着陈禾诚恳而周全的安排，心中的憋闷稍减，却涌起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他再次看向沈焕，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沈巡检，待安置好伤员，杨某想向沈巡检请教一二。
贵部临阵之勇，配合之精，杨某心向往之。”
沈焕微微一怔，随即抱拳，坦然道：“杨校尉客气了。互相切磋，末将荣幸。”
陈禾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肤施县城墙根下的积雪被染成了暗褐色，混杂着泥土、血块和燃烧后的灰烬，踩上去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像一块沉甸甸的湿布，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上。
城墙上，拒马桩的尖刺挂着冻结的皮肉碎屑，悬楼的木梁被火油熏得黢黑，垛口崩裂的砖石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搏杀。
但城里，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生机。
士兵、民壮、甚至半大的孩子和头发花白的老人，都在沉默而有序地忙碌着。
用粗麻绳和木杠将沉重的贼寇尸体拖到城外远处深坑掩埋，泼上厚厚的生石灰。
用铁锹铲掉城墙下冻结的血污和秽物。
妇人们抬着一桶桶滚烫的开水，一遍遍冲刷着被污血浸透的城砖和地面。
工房的老匠头带着人叮叮当当地修补着破损的悬楼和垛口，替换断裂的拒马桩。
空气中除了肃杀，更添了一种重建家园的坚韧。
县衙二堂，炭火烧得很旺。
陈禾、沈焕、王县丞、钱贵，还有那位延州来的振武校尉杨振，围坐一圈。
气氛凝重，却不再是战前的压抑，而是一种激战后的沉痛与清醒。
“大人，粗略清点完毕。”典史刘成捧着厚厚的册子，声音干涩。
“贼寇遗尸一千九百余具，重伤俘获三百二十人，缴获无主战马西百余匹，弯刀、长矛、骨朵等兵器两千余件我军”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阵亡将士及民壮，共计三十一人。重伤九十八人，其中恐有二十余人难以撑过这个冬天。轻伤者，近三百。”
冰冷的数字，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沈焕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新换的佩刀刀柄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杨振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带来的五百精骑，阵亡八十七，重伤一百二十五，损失远超他的预计和承受能力。
“抚恤、救治，按之前议定的最高规格办。钱贵，库房所有钱帛，优先保障！仁济堂送来的金疮药，敞开了用！”
陈禾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阵亡者，无论官兵民壮，皆入忠烈祠，岁岁祭祀！家眷，县衙奉养终身！重伤致残者，县衙安置生计！
告诉所有人，他们的血，不会白流！肤施县，记得每一个为它拼命的人！”
“是！”钱贵肃然应道。
陈禾的目光转向杨振：“杨校尉，贵部阵亡将士的抚恤、伤员救治及安置，也由肤施县一力承担。
待伤情稳定，若贵部需回返大营，县衙派车马护送。若愿暂留休整，肤施县竭诚欢迎。”
杨振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起身抱拳：“陈大人高义，杨某代阵亡将士及袍泽，谢过大人！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沈焕，“贵县军民之悍勇，配合之精熟，实令杨某汗颜。此战虽胜，然杨某所部折损甚重
恳请大人允准，杨某及所部暂留肤施，一则休整，二则想向沈巡检多多讨教练兵守城之法。”
他这话说得有些艰难，但眼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
沈焕微微一愣，随即抱拳回礼：“杨校尉言重了。互相切磋，末将求之不得。”
陈禾点点头：“如此甚好。杨校尉与将士们安心住下。沈焕，你负责安排。”
处理完伤亡善后，陈禾拿起一份刚刚由延州快马送来的军情塘报，递给众人：
“西北大营急报。盘踞在无定河上游的几个大部落：党项野利部、拓跋部，还有室韦几个大部，己集结控弦之士近万，
驱赶着大批流民、牲口为前驱，正向我延州西北大营方向缓慢压来！看架势，是想趁我边城疲敝，一举突破防线！”
堂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近万控弦之士！
这可不是之前那些为了抢粮而临时纠集的流寇，而是真正能撼动边关的战争力量！
“西北大营己坚壁清野，整军备战！知州钱大人严令各堡寨严防死守，并征调州府兵马驰援大营！”
陈禾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的西北大营位置，“贼寇主力被西北大营吸引，两军主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这，给了我们这些边角小城，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但喘息，不等于松懈！贼寇主力虽被牵制，难保没有游骑散勇，或者想另辟蹊径的偏师，会像饿狼一样，继续窥伺我们这些‘软柿子’！
安塞堡的血，肤施城下的尸骨，就是警钟！我们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让肤施变得更强！更硬！硬到让任何敢来打主意的贼寇，都崩掉满口牙！”
“大人！您下令吧！怎么干！”沈焕霍然起身，眼中战意未消，反而更炽。
“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囤积滚木礌石！箭矢火油，多多益善！”陈禾语速快而有力。
“王县丞，组织全城妇孺老弱，日夜赶制干粮、缝补冬衣、熬制金汁！钱贵，清点所有缴获战马，能用的编入军营马队，老弱的宰杀腌制，充作军粮！
皮毛硝制御寒！那些缴获的弯刀、长矛，无论好坏，全部回炉！工房，给我日夜不停地打造箭簇、枪头、修补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