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一支从悬楼上精准射下的劲箭!
噗嗤一声,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主将被杀,本就陷入混乱和恐慌的贼寇彻底崩溃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头目的驱赶和抢掠的诱惑,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如同炸窝的马蜂,向着来时的沟壑亡命奔逃!
雪地上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体、丢弃的兵器和无主的惊马。
“追!能杀多少杀多少!”沈焕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对着城下怒吼!
杨振也红着眼睛,带着骑兵衔尾追杀,马刀挥舞,收割着溃逃者的性命。
追杀持续了约一个时辰。
当沈焕和杨振带着追击的队伍,踏着厚厚的积雪和冻结的血块返回城下时,战斗己经结束。
雪原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两千余凶悍的贼寇,能跟着残存头目逃入北方沟壑的,不过百十骑!
肤施城下,留下了近两千具尸体和无数哀嚎的伤者!
“胜了!我们胜了——!”城墙上,幸存的士兵和民壮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耳欲聋的欢呼!
许多人激动得抱头痛哭,也有人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城砖上,望着城下地狱般的景象,放声大笑,笑中带泪。
王县丞带着妇孺们冲上城墙,将滚烫的姜汤和窝头塞到士兵们手中,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眼中充满了心疼和自豪。
陈禾依旧站在悬楼上,望着城下欢呼的人群和遍地狼藉的战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浊气。
紧握剑柄的手,终于微微松开,掌心一片湿滑冰凉。
胜了!
惨胜!
但终究是胜了!
这座他用尽心血浇灌的边城幼苗,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硬生生挺过了这场灭顶之灾!
城内的临时伤兵营,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呻吟声、呼唤声、军医和郎中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陈禾在王县丞的陪同下,挨个查看伤员,安抚慰问。
“大人”一个腿部被弯刀划开深可见骨伤口的年轻民壮,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带着痛楚,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俺俺杀了两个贼寇!没没给咱肤施丢人!”
“好样的!”陈禾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有力,“好好养伤!你是肤施的英雄!”
另一边,杨振也在亲兵的陪同下,脸色阴沉地巡视着属于他带来的那五百援军的伤兵区域。
看着一个个痛苦呻吟、缺胳膊少腿的部下,再想想刚才清点战场时得到的数据——他带来的五百精骑,阵亡八十七人,重伤一百二十余!
损失惨重!
而反观沈焕统领的肤施县守军,阵亡不过三十余人,重伤百人左右!
这个巨大的反差,狠狠扎在杨振的心头!
憋屈!
难受!
他明明带着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承担的是相对侧翼冲击的任务,为何伤亡反而远超那些守城的泥腿子?
他甚至看到几个肤施县的民壮,身上只穿着羊皮袄,手里拿着豁口的锄头,竟然也活蹦乱跳地抬着伤员!
“校尉大人”一个腹部被长矛刺穿、气息奄奄的骑兵什长,看到杨振,挣扎着伸出手,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弟兄们死得冤啊那些贼寇跟疯了一样咱们的马冲进去就”
杨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无法回答部下临死的疑问。
他回想起战斗时,肤施县的兵和民壮那种不要命的打法,那种对城墙、对工事、对地形的熟悉运用,那种互相掩护、悍不畏死的配合
尤其是那个叫沈焕的巡检,简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猛虎!
而他的骑兵,在冲入敌阵后,面对贼寇困兽犹斗的反扑和复杂的地形,确实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不够狠?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杨振胸中翻腾。
羞愤?不甘?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佩?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伤兵营,冰冷的空气让他头脑稍微清醒。
他需要透透气。
在县衙门口,他遇到了同样巡视完伤员的陈禾和沈焕。
“杨校尉。”陈禾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依旧清亮,“此战多亏将军及时援手,雷霆一击,方能大破贼寇!将军辛苦了。”
杨振看着陈禾平静的面容,再看看沈焕身上那件被血污浸透、多处破损却依旧透着一股彪悍气息的羊皮袄,心中那股憋闷感更盛。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礼道:“陈大人言重了。守土有责,分内之事。倒是贵县军民真是让杨某大开眼界,悍勇绝伦!”
他的目光落在沈焕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沈巡检,贵部伤亡几何?方才冲击贼阵,着实勇猛!”
沈焕抱拳,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坦然平静:“回杨校尉,肤施守军,阵亡三十一人,重伤九十八。皆是保家卫土,死得其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振身后那些神情黯然的亲兵,补充道,“此战,多赖城墙工事坚固,全城百姓齐心,方得惨胜。
杨校尉率部远来,仓促接战,首面贼寇困兽之斗,伤亡在所难免。”
沈焕的话,没有一丝炫耀,反而带着理解和一种战场同袍的体恤。
这更让杨振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刺痛。
他带的可是延州大营的精锐!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结果伤亡反而比一群边城守军和民壮惨重得多!
这脸打得啪啪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抱了抱拳,声音有些干涩:“沈巡检过谦了。贵县练兵有方,守城得法,杨某佩服!”
他艰难地说出“佩服”二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上火辣辣的。
陈禾将杨振的窘迫看在眼里,适时开口,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