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沈焕和杨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练兵！沈焕，杨校尉！我要你们把这次血战的经验，把守城的技巧，把配合作战的要领，掰开了，揉碎了，教给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人！
不仅是我们的兵！还有所有民壮！甚至那些半大的小子！”
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了肤施县更大的浪潮。
短暂的悲伤和疲惫被一种紧迫感取代，全城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城墙修复的工地上，号子声更加嘹亮。
新挖的护城壕沟在冻土上艰难地延伸，民壮们挥汗如雨，铁镐砸在冻土上，火星西溅。
妇孺们穿梭其间，抬土运石，送水送饭。
缴获的贼寇兵器被堆在工房外的空地上，如同小山。
铁匠炉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将那些弯曲的弯刀、折断的长矛回炉重铸，打造成新的箭簇和枪头。
空气中弥漫着焦煤、铁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军营校场，更是成了整个县城最火热、也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沈焕赤着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旧褂子，露出精壮的肌肉，在凛冽的寒风中却蒸腾着热气。
他面前，站着的不再仅仅是他的巡检司兵卒和部分延州骑兵，还有黑压压一大片自发前来的青壮民夫和半大的少年！
人数足有三西百！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破旧的棉袄或羊皮坎肩，脸上带着冻疮，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渴望和一丝紧张。
“都给我听好了！”沈焕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宽阔的校场上空回荡。
“贼寇不会因为你们是民夫，是半大孩子，就手下留情！想活命，想保住你们爹娘妻儿，保住你们新开的田，新养的羊，就得练！往死里练！”
他猛地抓起一根新打造的长矛木杆，做了个标准的突刺动作，动作迅猛如电。
“看见没？这是突刺！贼寇爬城，或者近身搏杀，就这么捅！用腰力！用全身的劲！捅心窝！捅咽喉！别犹豫！犹豫死的就是你！”
他放下木杆，又拿起一面蒙着牛皮的简陋圆盾：
“这是格挡！看见刀砍过来，别闭眼！别后退！举盾！斜着挡！卸开力道！然后反手就给我捅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让一个老兵用木刀劈砍，他则灵活地举盾格挡、反击，动作简洁凶狠，引来一片惊叹。
“两人一组！练！”沈焕吼道，“突刺！格挡！轮着来！练到胳膊抬不起来为止！”
校场上瞬间沸腾起来。青壮们和少年们笨拙地模仿着沈焕的动作，两人一组，拿着木杆和皮盾，叮叮当当地对练起来。
动作生涩，错误百出，不时有人被“捅”得踉跄后退，或者“盾牌”被“劈”得脱手，引来善意的哄笑和沈焕毫不留情的呵斥。
“腰！用腰！你那腿是面条吗？”
“盾举高点！斜着！卸力！懂不懂卸力？不是硬顶！”
“捅！捅出去！没吃饭吗？贼寇就在你面前，等着你捅呢！”
杨振带着他的几个亲兵校尉，站在校场边缘看着，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民夫和毛头小子，在沈焕的呵斥下咬着牙、流着汗。
一遍遍重复着枯燥而凶险的动作，看着他们眼中那股近乎执拗的狠劲，再想想自己营中那些装备精良却在此战中损失惨重的骑兵，心中翻腾的不是滋味。
他之前只道是肤施运气好，占了城防之利。
如今看来，这“运气”背后，是实打实的狠练！
是真正把每一个能喘气的人都逼成了战士！
“校尉，您看”一个亲兵校尉低声嘟囔，“这练法也太狠了点吧？那些半大孩子”
“狠？”杨振打断他，声音低沉，“安塞堡破城的时候，贼寇对他们妇孺可曾手软过？沈焕说得对，想活命，就得狠！”
他看着场中一个被木杆捅翻在地、却立刻爬起来、抹着鼻血又嗷嗷叫着冲上去的半大少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走！我们也去练！别让这群泥腿子把咱们比下去了！”
杨振脱下厚重的将官外袍，只穿一身利落的劲装，大步走进校场，径首来到一群正在练习格挡的青壮面前。
他拿起一面皮盾，对着一个身材壮实的民夫沉声道：“来！用你的木杆，全力捅我！”
那民夫看着杨振亮闪闪的盔甲和威严的面孔，有些畏缩：“校尉大人小的不敢”
“让你捅就捅！战场上贼寇会跟你客气吗？”杨振厉喝。
民夫一咬牙，鼓起勇气，大吼一声，挺着木杆就捅了过来！
杨振眼神一凝，举盾斜挡！
动作标准，力量十足！
然而，那民夫常年劳作，力气极大，木杆捅在盾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杨振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臂微麻，竟被震得退了一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民夫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杨振稳住身形，甩了甩发麻的手臂，非但不怒，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凝重。
他看向那民夫，点点头：“好力气！再来！记住，格挡不是硬抗，要顺势卸力！看我！”
他主动上前，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如何用更小的动作幅度和更精准的角度化解冲击，并瞬间反击。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沈焕和陈禾看在眼里。
“这位杨校尉，倒是个明白人，放得下身段。”沈焕低声道。
陈禾看着杨振亲自下场与民夫对练，耐心讲解，微微颔首：“知耻而后勇，是条汉子。有他在，与西北大营的联络也能更顺畅些。”
他的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校场，看着那些在寒风中咬牙苦练的身影。
士兵、民壮、少年，甚至还有几个在农场表现良好、被特许参与基础训练的囚徒。
一张张沾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没有了战前的茫然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股被逼出来的狠劲。
“还不够。”陈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光会捅刺格挡，还远远不够。沈焕，从明日开始，增设小队协同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