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的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日起!肤施县,进入战时!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为守城一员!
保甲编伍,昼夜轮值!妇孺老弱,负责后勤,烧水做饭,缝补衣物,照顾伤员!青壮男丁,轮流上城协防!听候沈巡检调遣!
凡城中各户,备好铜锣、铁盆!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立刻敲响示警!声响就是军令!全城戒备!”
他顿了一下,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决绝:“本官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陈禾,将与肤施共存亡!
若贼寇敢来犯我肤施一寸土,伤我百姓一个人,我必率全城军民,血战到底!让他们有来无回!”
短暂的沉寂后,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跟贼寇拼了!”
“听陈大人的!守城!”
“人在城在!”
恐惧被悲愤点燃,被陈禾的誓言和清晰的指令凝聚成一股同仇敌忾的力量!
保长、甲头们挺起了胸膛,开始大声吆喝着组织人手。
妇人们擦干眼泪,拉着孩子匆匆回家准备。青壮们摩拳擦掌,眼神中充满了拼命的决心。
陈禾走下台阶,对匆匆赶来的沈焕和王县丞道:“沈焕!将新到的强弩,全部配发到悬楼!滚木礌石,给我堆满每一处垛口!
城下再挖三道陷马坑,泼水冻实!民壮协防,你来安排,务必让他们熟悉号令!告诉他们,城破了,谁也活不了!”
“卑职领命!定叫贼寇有来无回!”沈焕抱拳,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和沉痛后的杀意。
“王县丞!你亲自负责后勤!组织妇孺,日夜不停,烧开水!备好金疮药、麻布!蒸好窝头!保证城上弟兄饿不着,冻不着,伤了有药治!”
陈禾又看向脸色依旧发白却强自镇定的王县丞。
“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王县丞重重点头,声音发颤却坚定。
安排完毕,陈禾再次登上北门悬楼。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望着安塞堡方向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城墙上,士兵和刚刚上城的民壮们,正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加固工事,搬运滚木,检查弓弦。
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己看不到多少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保卫家园的信念。
沈焕按着新佩刀,大步流星地在城头巡视,声音洪亮地指点着民壮如何配合士兵使用滚木,如何在悬楼上站稳。
王县丞也带着几个书办,在城下指挥着一群妇人架起大锅烧水,蒸腾的热气在寒风中袅袅升起。
“大人,”沈焕走到陈禾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东方,声音低沉,“安塞堡的弟兄死得冤。”
陈禾没有回头,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硬:“血不会白流。它会让更多人清醒。沈焕,让斥候再撒远些!
尤其是安塞堡通往肤施的那几条山道沟壑!我要知道,那群畜生,下一步会扑向哪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告诉所有弟兄,也告诉所有百姓:肤施,不是安塞堡!想从我们这里踏过去,得用他们的命,一寸一寸地铺!”
沈焕胸膛一挺:“卑职明白!定叫贼寇,血债血偿!”
风雪似乎更急了,卷起城头上的积雪和草屑。
肤施县城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刺猬,每一根尖刺都倒竖起来,在苍茫的雪原上,散发着凛冽的寒光和决死的意志。
安塞堡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肤施县军民心头,并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在日益紧绷的戒备中发酵成一种悲愤与决绝的力量。
城墙上,加固的拒马桩和悬楼在寒风中矗立如铁,垛口后冻得硬邦邦的滚木草捆堆叠如山。
士兵们穿着厚实的羊皮袄,握着州府新拨的刀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北方雪原。
民壮们按保甲编伍,轮番上城协防,跟着老兵学习如何放滚木,如何在悬楼上用长矛往下捅刺,动作虽显笨拙,眼神却异常专注。
妇孺们在城下忙碌,大锅日夜不停地烧着滚烫的开水和驱寒的姜汤,蒸笼里永远冒着白汽,是粗糙却足以饱腹的窝头和掺了荞麦面的饼子。
整个肤施县,如同一张绷紧到极致的硬弓,蓄势待发。
腊月十八,清晨。
惨淡的日头刚刚爬上东边的塬顶,将积雪染上一层冰冷的金色。
北边天际,三道粗壮笔首、带着滚滚浓烟的黑色狼烟,如同三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破了灰蒙蒙的天空!
紧接着,是两道!
最后,又是一道!
六道狼烟!
急促得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六道烟!大队!急袭!”瞭望哨变了调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呜——呜——呜——呜——!”凄厉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号角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响彻肤施县城每一个角落!
“敌袭——!全城戒备——!”沈焕的咆哮如同炸雷,在城墙上滚动!
早己枕戈待旦的士兵和民壮们,如同被按下了机括,轰然动了起来!
弓弩手如同猿猴般攀上悬楼,弩机张开的吱嘎声令人牙酸!
滚木礌石组死死抵住沉重的草捆和石块!
长枪手在垛口后挺起枪尖!
城下,烧水的大锅下柴火被猛地捅旺,火焰腾起!
妇人们咬着牙,将滚烫的开水和刚刚熬好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金汁抬上登城坡道!
陈禾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外罩厚实羊皮袄,按剑登上北门最高的悬楼。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极目远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北方的地平线上,雪尘冲天而起!
如同平地刮起了一场暴风雪!
无数攒动的黑点,伴随着闷雷般的马蹄声和野兽般的嚎叫,从几条主要的沟壑中汹涌而出!
黑压压,漫山遍野,如同决堤的黑色浊流,卷起死亡的漩涡,向着肤施县城猛扑而来!
规模,远超安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