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能说明，关外的饥荒，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白灾之下，草原己成炼狱，饿疯了的狼群，下一次扑来，会是怎样的规模？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北风中的冰棱，越结越厚。
几日后，肤施县衙二堂。
炭火噼啪作响，带来一丝暖意。
陈禾正与王县丞、钱贵核算着仁济堂定金的使用和来年春耕的物资储备。
气氛虽凝重，却也算井然有序。
有了那笔定金和州府的支援，这个冬天总算能熬过去了。
“大人！延州邸报！”书办周安脚步匆匆地闯入，脸色煞白。
手里捧着一卷盖着加急火漆印的文书，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保安军急报！临县临县肤施东邻的安塞堡失守了！”
“什么？！”陈禾猛地站起，带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王县丞和钱贵也“腾”地站起，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骇！
陈禾一把夺过邸报，双手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快速展开，目光如刀般扫过上面的文字。
“腊月初七，雪夜大队生女真精骑，裹挟流亡室韦、奚人，约两千余众，突袭安塞堡守将赵都监率众力战
然堡小兵寡，城防年久失修激战一夜，堡破赵都监及守军三百余尽殁贼寇屠城粮仓、武库尽焚，掳掠妇孺、牲口无数
州府援军迟至，贼寇己裹挟人畜遁入北山安塞堡十室九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禾的心上！
安塞堡！
肤施县的东邻！
虽然规模比肤施还小些，但往年也算能勉强支撑！
两千贼寇！
屠城！
十室九空！
“赵都监三百弟兄”陈禾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声音干涩沙哑。
他仿佛能听到那风雪夜中绝望的厮杀和惨叫，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血光！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盖过了炭火的温度。
王县丞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喃喃道：“完了安塞堡完了那么多百姓州府的兵怎么才到啊”
钱贵也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两千两千贼寇大人他们他们会不会转头就奔咱们肤施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堂内蔓延。
刚刚因小胜积累起来的信心，在这份染血的邸报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陈禾死死攥着那份沉重的邸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邸报粗糙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割破他的掌心。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血红的决绝和冰冷的清醒！
安塞堡的血火，就是最残酷的警示！
“慌什么！”陈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堂内的恐慌。
“安塞堡的血，不能白流！它告诉我们，边关的狼，饿疯了！它更告诉我们，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肤施县，绝不能成为下一个安塞堡！”
他猛地将邸报拍在书案上，目光如电扫过王县丞和钱贵：“王县丞！立刻召集全城所有保长、甲头、里正！户房、工房所有书办吏员！
就在县衙前院！本官要训话！钱贵！开库房！把所有能用的铜锣、铁锅、破盆！全给我拿出来！分发给各保甲！”
“大人这”王县丞和钱贵不明所以。
“快去！”陈禾厉喝，不容置疑。
两人被陈禾眼中的厉色慑住，不敢再问，连忙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陈禾转向周安：“周安！你立刻去军营，告诉沈焕！安塞堡失守！贼寇屠城！让他把邸报内容，一字不漏，告诉所有士兵！
然后，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包括轻伤己愈者，城头待命！告诉他，风，要来了！”
“是！大人！”周安领命，飞奔而去。
陈禾独自留在二堂。
炭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安塞堡的那个小黑点上，又缓缓移到紧邻的肤施县。
两千贼寇屠城之后，他们需要消化掳掠的物资和人口，短时间内未必会立刻攻击有准备的肤施。
但更大的可能，是尝到血腥的饿狼，绝不会满足于一个安塞堡！
尤其是一个刚刚打退他们几次试探、似乎比安塞堡“肥”一些的肤施！他需要时间！
需要让全城都警醒起来！
需要让每一个人都成为这座城的眼睛、耳朵和拳头！
不到半个时辰，肤施县衙前院己挤满了人。
保长、甲头、里正、书办吏员，还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黑压压一片。
气氛压抑而惶恐，安塞堡失守屠城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飞速传播，带来一片低低的啜泣、咒骂和恐惧的议论。
陈禾一身官袍，站在衙门前的高阶上。
寒风吹动他的衣袍，他脸色冷峻，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乡亲们！”陈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和嘈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力。“安塞堡，没了！”
他举起手中那份邸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和力量，“就在几天前！两千多如狼似虎的贼寇！趁着大雪，攻破了安塞堡！
守军三百将士，力战殉国！全城百姓惨遭屠戮！十室九空！粮食被抢！房屋被烧！妇孺被掳！安塞堡，己成一片焦土血海！”
人群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骇和悲鸣！
许多人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安塞堡离得太近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
“他们为什么能破城？”陈禾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因为城防破败！因为兵械不足！更因为有人心存侥幸！以为贼寇不会来！以为州府的援兵会及时赶到！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们——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这边关绝地，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只有我们手里的刀！只有我们身边的乡亲！”
他猛地一指身后的城墙：“看看我们的城墙！拒马桩是我们一根根钉下去的！悬楼是我们一锤锤铆起来的！滚木礌石是我们一捆捆搬上去的！
我们打退了一次次贼寇的试探！我们守住了自己的家！安塞堡的血不能白流！它告诉我们，一刻也不能松懈！一丝侥幸也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