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吼!吼!”士兵们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陈禾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他走到一辆粮车前,示意押车的仓大使钱贵打开一个麻袋。
金黄的粟米流淌出来。陈禾伸手抓了一把,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颗粒,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米是好米,但似乎掺杂了些陈米的霉味?
他又走到堆放刀枪的车前,拿起一杆长枪掂了掂,枪尖寒光闪闪,枪杆笔首。
但当他仔细检查枪杆尾部的铁箍时,发现有几杆的铁箍接口处,似乎有细微的砂眼。
钱若水确实拨付了物资,但显然,并非毫无保留。
新米掺了陈米,精良的武器里混了些次品。
这就是官场的“体面”和“平衡”。陈禾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
有,总比没有强。
他转头对兴奋的钱贵低声吩咐:“新到的粟米,单独存放,优先供应军营和伤员、军烈属。其余入库,严查霉变。
武器,让沈焕亲自带人挑选,把有瑕疵的挑出来,能做训练用就训练用,不能用的,回炉重造。
钱贵脸上的喜色僵了一下,随即领悟,重重点头:“下官明白!”
处理完物资,陈禾并未回衙。
他信步走向城南。
风雪虽停,寒意依旧刺骨。牧野苑里,孙瘸子正带着几个囚徒,加固着羊圈的防风棚。
新生的几只小羊羔在母羊身边挤作一团,发出细弱的叫声。
甘草农场一片沉寂,但翻整过的土地下,根茎正在积蓄力量。
在农场边缘,一片特意被扫开积雪、覆盖着厚厚草帘子的地块旁,老农赵老栓佝偻着腰,正小心翼翼地扒开草帘一角。陈禾走了过去。
“老栓叔。”
赵老栓闻声抬头,布满风霜的脸上带着农人特有的专注和一丝紧张,看到陈禾,连忙首起身:“大人!您看!”他指着草帘下露出的那一小片土地。
只见那冻得硬邦邦的褐色泥土缝隙里,竟然顽强地钻出了几片嫩绿!
虽然细小,却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
正是赵老栓试种的冬荞!
“活了!真活了!”赵老栓激动得声音发颤,粗糙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嫩芽。
“小老儿天天守着,就怕冻死了!您看!这绿头,多精神!”
陈禾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几片在严寒中破土而出的嫩绿,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叶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对生命的敬畏,悄然涌上心头。
这小小的绿色,比朝廷的嘉奖,比仁济堂的契约,比州府送来的刀枪粮米,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扎根于大地的、真实的希望和力量。
“是啊,活下来了。”陈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坚定。
他抬头望向北方依旧阴沉的天空,又看看眼前这片顽强的绿色,再看看远处城墙上正在搬运新礌石、加固悬楼的军民身影。
“根扎得深,再冷的风雪,也冻不死。”
冬日的阳光难得透亮,将肤施县城墙上的积雪映照得晃眼。
城头垛口后,士兵们穿着厚实暖和的羊皮袄,握着新配发的、闪着寒光的刀枪,警惕地扫视着城外银装素裹的旷野。
比起几月前的破败,此刻的城防,拒马桩如林,悬楼耸峙,垛口后堆放的草捆冻得如同坚硬的岩石,透着一股磨砺后的肃杀之气。
军营校场上,呼喝声震天。
沈焕按着腰间的新佩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正在演练协同守城战术的士兵。
他们动作娴熟,弓弩手在悬楼上模拟射击,滚木礌石组配合默契,长枪手在垛口后演练突刺格挡。
经历过数次小规模战斗的淬炼,这支曾经的乌合之众,己隐隐有了几分精兵的雏形。
“动作快!再快!贼人不会等你们摆好架势!”沈焕厉声呵斥,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王麻子!你那滚木砸下去要带腰劲!不是撒下去!李二!悬楼上站稳了!往下捅!捅要害!”
士兵们咬着牙,汗水浸湿了内衫又被寒风冻硬,却无人抱怨。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从最初的侥幸到后来的自信,让他们深知,这严苛的训练,就是战场上保命的资本。
他们身上崭新的羊皮袄、手中锋利的武器、城墙上坚固的工事,都是那位陈大人带着他们用血汗、用智谋拼出来的!
就在这时,北边天际,一道孤零零的黑色烟柱,如同垂死挣扎的手指,扭曲着升上灰蒙蒙的天空!
只有一道!
“一道狼烟?小股袭扰?”瞭望哨的声音带着疑惑。
沈焕眼神一厉:“全体戒备!按丙字预案!弓弩手上悬楼!滚木组就位!秦小旗,带一队斥候,出城五里探查!”
命令迅速下达。
城墙上气氛瞬间绷紧,却没有慌乱。
士兵们如同精密的齿轮,迅速进入各自战位。
经历过上次血战的洗礼,他们眼神沉着,动作有条不紊。
陈禾闻讯也登上了北门悬楼。
他裹着厚袄,脸色比平日更显凝重。
一道烟,意味着敌人数量不多,但这大雪封山的时节,任何异动都透着诡异。
很快,城下传来马蹄声。
秦小旗带着斥候小队返回,脸上带着一丝轻松,又有些困惑。
“大人!沈头儿!是七八十个室韦杂胡,想摸到城东那片新垦的荒地,大概想偷点还没收干净的荞麦秸秆回去喂牲口!
被咱们暗哨发现,放了狼烟。兄弟们一放箭,他们就吓跑了!丢下几具尸体和几匹瘦马,屁滚尿流!”
城墙上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和低低的嘘声。
士兵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有人低声笑骂:“穷疯了的贼骨头!连草秆子都偷!”
沈焕也松了口气,看向陈禾:“大人,看来是群饿急眼的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陈禾却没有笑。
他望着北方那道渐渐消散的狼烟,眉头紧锁。
七八十人为了点喂牲口的草料,就敢冒死靠近有防备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