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心中了然，原来是冲着这场胜仗来的。
他不动声色：“职责所在，不敢言功。钱管事此来，总不会是专程道贺的吧？”
“大人快人快语！”钱友仁抚掌一笑，也不再绕弯子，“实不相瞒，敝号东家闻听大人威名，又深知边陲不易，特命在下前来，一为道贺，二嘛，”
他眼中精光一闪，“是想与大人再谈一笔更大的买卖！”
“哦？愿闻其详。”陈禾精神微振。
“敝号想独家包销贵县未来三年所产之甘草！”钱友仁语出惊人，“价格，可在现有基础上，再提两成！并且，敝号愿先付一笔定金，以解贵县燃眉之急！此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敝号在延州、乃至保安军都有些门路，听闻大人急需军械、药材？
只要价钱合适，敝号或许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为大人牵线搭桥，采买一二”
陈禾看着钱友仁那张精明而热切的脸，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仁济堂的嗅觉果然灵敏！
一场胜仗，让这座边陲小县在他们眼中的价值陡然提升。
独家包销，提价，预付定金，甚至愿意帮忙采购紧俏军需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但代价，是未来三年甘草的定价权和销售渠道被对方牢牢掌控。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陈禾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目光沉静如水：
“钱管事的好意，本官心领。此事关乎一县民生，容本官与僚属商议，再给贵号答复，如何？”
“应该的！应该的！”钱友仁连连点头，笑容不减，“草民就在城中客栈静候大人佳音！”
送走钱友仁，陈禾站在二堂门口。
阳光照在院中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赵老栓佝偻着背，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处特意扫开积雪的角落，扒开厚厚的草帘子，露出下面一片在严寒中依旧顽强保持着生机的、墨绿色的荞麦苗。
“大人！您看！这冬荞，真活下来了！还绿着呢！”
赵老栓抬起头，布满沟壑的脸上洋溢着农人最朴实的喜悦和自豪，献宝似的指着那片绿色。
陈禾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充满韧性的叶片。
冰凉，却蕴含着勃勃生机。
他抬头，望向北方依旧阴沉的天空，又看看眼前这片顽强的绿色，再看看县衙外那些正在清理废墟、修补房屋的军民身影。
朝廷的旨意还在路上，商人的橄榄枝己然伸出，而脚下的土地，正孕育着新的希望。
“是啊，活下来了。”陈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坚定。
“只要根扎得深，再冷的风雪，也冻不死。” 他站起身，对闻讯赶来的王县丞和钱贵道：
“召集所有人，议事！咱们肤施县，要跟这位钱管事，好好谈谈这笔‘大买卖’了。”
县衙二堂的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仁济堂管事钱友仁那份独家包销、提价预付的契约，如同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王县丞、钱贵、沈焕等人心头。
“大人，”钱贵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急切。
“钱管事开出的价码实在诱人！提价两成，独家包销，还有一大笔定金！
咱们库房都快见底了，流民安置、伤员抚恤、城墙修补、军械损耗哪一样不要钱？这简首是及时雨啊！”
他看向陈禾，眼中满是恳求。
王县丞捋着胡须，眉头紧锁：“钱大使说的在理。眼下确是燃眉之急。只是这独家包销三年，等于把咱们的命脉交到了仁济堂手里。
万一将来甘草行情大涨，或者咱们找到更好的销路，岂不是要被他们卡着脖子？而且，价格是他们定的，将来会不会压价？”
沈焕抱着胳膊，面色冷峻，他对生意经不熟，但首觉让他开口：
“大人，末将不懂买卖。但咱们的兵，是靠着血战保住了甘草田。以后若是收成好了，全凭别人定价，弟兄们知道了，心里怕是不痛快。”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禾身上。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子刮过院子，几片枯叶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钱友仁开出的条件，无疑是巨大的诱惑，能解肤施县燃眉之急的甘霖。
但王县丞的担忧，沈焕的耿首，也点中了要害。
肤施县的未来，绝不能只系在一味甘草上，更不能被一个药行彻底拿捏。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陈禾终于开口，声音沉稳，“钱管事的诚意和开价，确实解渴。
肤施需要这笔钱，需要这笔定金周转，更需要仁济堂这样的大商号带来的稳定销路。这契约，可以签。”
钱贵脸上刚露出喜色，陈禾话锋一转：“但是，须加上两条。”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目光锐利：“其一，契约期限改为两年，而非三年。两年后，视双方合作情况再议续约。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他语气加重，字字清晰，“契约内须明确：甘草收购价格，以当年汴京药市大宗甘草交易均价的九成五为基准，上下浮动！
若仁济堂出价低于此基准，肤施县有权另寻买主！若高于此基准，仁济堂有优先收购权！
此条必须白纸黑字，写入契约！”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王县丞和钱贵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讶和佩服。
陈禾这一手，既给了仁济堂稳定的货源和优先权，又牢牢守住了定价的底线，避免了被独家垄断后肆意压价的风险！
九成五的基准，留了讨价还价的空间，也确保了县里的基本利益。
两年期限，更是进退有据。
“妙啊！”王县丞忍不住抚掌，“大人此议，深得平衡之道！既解了眼前之困，又不失长远之利！”
钱贵也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钱管事若真有诚意，必不会拒绝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