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兵们脸上满足的笑容和眼中那份被关怀的暖意,他心里也踏实了些。
牧野苑的羊,总算开始反哺这片土地了。
“暖和就好!”陈禾点点头,“雪天路滑,巡城小心脚下。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鸣锣!”
“大人放心!有我们在,一只耗子也别想溜进来!”老赵头拍着胸脯保证,声音洪亮。
陈禾继续前行。
风雪更大了,视野变得模糊。
当他走到北城墙最偏僻、也是地势最高的一段时,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腰,几乎趴在被冰雪覆盖的悬楼外侧平台上。
用一把小凿子,一点点地凿掉平台边缘结的厚厚冰层。
“老西叔?您怎么在这?”陈禾认出那是营里年纪最大的老兵赵西。
一条腿在早年守城时受过伤,走路有点跛,平时多在营里做些杂役。
赵西闻声回头,脸上冻得青紫,胡子上挂着冰溜子,看见陈禾,连忙想站起来行礼,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陈禾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大人这这悬楼边上结冰太厚了,滑得很。”赵西喘着粗气,指着平台边缘。
“万一万一有紧急情况,弓手站上去,脚下不稳,可是要命的事!小的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把这些冰溜子凿掉,稳当点。
陈禾看着赵西冻得开裂流血的手指,再看看那被凿掉冰层后露出的、确保能站稳的粗糙木面,心头猛地一热,眼眶有些发酸。
他什么也没说,解下自己腰间的羊皮水囊,塞到赵西手里:“老西叔,喝口热的暖暖身子。这冰,我来凿!”
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赵西手里的小凿子和木槌,学着赵西的样子,趴在冰冷刺骨的悬楼平台上,对着边缘的冰层,一锤一凿地干了起来。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这脏活累活哪能让您”赵西捧着温热的水囊,手足无措。
“什么使不得!”陈禾头也不抬,用力凿下一大块冰,“守城是大家的事!你们在,我陈禾也在!这城墙,是咱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冰屑溅在他脸上,生疼,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风雪呼啸,将他的声音和那一下下沉闷的凿冰声送出很远。
城墙上其他巡守的士兵和民壮看到了这一幕,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挺首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或工具,目光警惕地投向城外白茫茫的风雪深处。
风雪中的肤施县城墙,像一头披着银甲、磨砺着爪牙的巨兽,静静地蛰伏着。
一连数日,风雪时大时小,始终未停。
斥候的回报也日渐频繁。
北边几条主要的沟壑里,发现了可疑的马蹄印。
更远些的废弃烽燧附近,发现了被丢弃的、啃得精光的羊骨。
种种迹象都表明,有“客人”在风雪中徘徊,窥伺着这座似乎比往年多了些生气的边城。
陈禾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他几乎吃住都在城墙上,困了就在悬楼里裹着皮袄打个盹。
沈焕更是将斥候撒得更远,军营枕戈待旦,轮休的士兵也和衣而睡,兵器就放在手边。
冬月十五,雪后初霁。
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挂在天边,寒风依旧凛冽。
陈禾刚在悬楼里囫囵吞下两个冰冷的窝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哨音,紧接着是城墙上瞭望哨变了调的嘶喊:
“狼烟!北边!三道!三道黑烟!”
“三道黑烟!敌袭!大队人马!”陈禾猛地推开悬楼那扇被寒风吹得哐当作响的木门,冲了出去!
北方的天际,三股粗壮笔首的黑烟,如同三条狰狞的黑龙,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在惨白的雪原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前出斥候点燃的烽燧!
三道烟,意味着至少百骑以上的敌人!
“敌袭——!”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肤施县城短暂的宁静!
陈禾猛地推开悬楼木门,寒风裹着雪沫子劈头盖脸打来,他毫不在意,目光死死锁住北方天际那三股狰狞的黑柱。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血液却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
“三道烟!百骑以上!沈焕!”陈禾的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卑职在!”沈焕如同蛰伏的豹子,瞬间出现在陈禾身侧,按着腰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按甲字预案!全军登城!民壮协防!滚木礌石就位!弓弩手上悬楼!”陈禾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告诉弟兄们,贼骨头来了!要抢我们的粮!要杀我们的人!要毁我们的家!给我往死里打!”
“得令!”沈焕抱拳,转身对着城墙下厉声咆哮,声浪穿透风雪:“敌袭——!全军登城——!杀贼——!”
“杀贼——!”城墙上下,军营内外,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士兵们抓起靠在墙根的刀枪弓弩,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登城马道疯狂涌上城墙!
早己编好伍的民壮也在保长、甲头的嘶喊下,扛起堆放在墙根的草捆滚木,紧随其后。
短暂的慌乱被一种同仇敌忾的决绝取代,整个肤施县仿佛一头被惊醒的猛兽,瞬间绷紧了筋肉,亮出了獠牙!
陈禾没有留在悬楼,他裹紧羊皮袄,按着腰间的长剑,顶着风雪,沿着冰冷的城垛疾步向北城墙主门方向奔去。
那里,将是敌人冲击的重点!
风雪更大了,视线变得模糊。
城墙上,士兵和民壮们正按照无数次演练过的位置,迅速进入战位。
垛口后,滚木礌石被挪到最顺手的位置。
新修的悬楼上,弓弩手们咬着牙,顶着能把人掀翻的狂风,将步弓或蹶张弩架在冰冷的射孔边缘,手指冻得发僵,却死死扣住冰冷的弓臂或弩机。
拒马桩上挂满的冰棱,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稳住!都给我稳住!听号令!”沈焕在城墙上奔走呼喝,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