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草捆被民壮们源源不断地抬上城墙,就堆在垛口后面。
“大人,堆这些草疙瘩干啥?”一个帮忙扎草捆的半大孩子仰着脸问,小脸冻得通红。
陈禾拍了拍一个扎得格外厚实的草捆,笑了笑:“这可是好东西!等天再冷些,下了雪,泼上水,冻得邦邦硬,就是现成的挡箭垛子!
轻便,还保暖!要是贼人敢爬城,点着了扔下去,烧不死他们,也能烫掉他们一层皮!还能当滚木用!”
“哦!”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亮了起来,扎草捆的动作更卖力了。
寒风呼啸,卷起尘土和草屑。城墙上下,号子声、敲打声、吆喝声、妇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陈禾的身影在忙碌的人群中穿梭,时而蹲下检查拒马桩的深度,时而爬上悬楼架子查看铆接,时而又指挥着如何堆放那些草捆最合理。
他的官袍下摆沾满了泥灰,手指也被冻得开裂,渗出血丝,但他毫不在意。
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墙,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算计。
他要将这堵破败的土墙,变成吞噬来犯之敌的利齿!
军营校场上,气氛更是肃杀。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士兵们却只穿着单薄的号衣,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
沈焕按着腰刀,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立在点兵台上,脸色比寒风更冷。
“都给我听清楚了!”沈焕的声音像冰碴子刮过地面,“往年冬天,咱们可以缩在营房里烤火!今年不行!大人说了,边关不太平!
咱们的父老乡亲在城里!咱们新开的田,新养的羊,都在城外!谁敢来抢,就剁了谁的爪子!”
他猛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指向校场中央临时搭起的、几座歪歪扭扭象征城墙和拒马的木架子:
“看见没?那就是贼!给我练!练怎么守城!练怎么在城垛后面放箭!练怎么把滚木礌石砸准了!练怎么在悬楼上站稳了往下捅!
两人一组,轮流攻守!守不住‘城墙’的,今晚别吃饭!滚下去接着练!”
“吼!”士兵们齐声应诺,眼中再无半分懈怠。他们知道,这不是儿戏。
沈焕口中的“贼”,是真的可能来的!
野狐沟剿匪的血勇之气尚未冷却,守护家园的责任感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士兵们立刻分成两队。
一队迅速爬上象征城墙的木架和平台,手持木棍当弓弩,抓起地上的土块当礌石。
另一队则吼叫着,举着简陋的木盾,向“城墙”发起冲锋。
“稳住!稳住!别慌!听口令!”担任“守城官”的老兵什长声嘶力竭地吼着,
“弓手!瞄准下面拿盾的!射腿!射他们下盘!滚木组!看准了人多的地方,给我砸!”
嗖嗖嗖!
哗啦啦!
“啊!我的腿!”
“顶住!盾牌举高!冲上去!”攻方的“小旗”也在拼命鼓劲。
木架被撞得摇摇晃晃,土块草捆乱飞,喊杀声、叫骂声、指挥声响成一片,场面混乱又激烈。
沈焕黑着脸在“城头”巡视,不时厉声呵斥:“李二!你抖什么?手软脚软没吃饭吗?贼人爬上来第一个砍你脑袋!”
“王麻子!滚木是这么扔的吗?用腰力!砸下去!不是撒下去!”
“悬楼上那个!站稳了!别跟个娘们似的怕高!往下捅!捅死他们!”
一个扮演攻方的新兵,举着木盾嗷嗷叫着冲到“悬楼”正下方死角,得意地朝上面扮鬼脸。
悬楼上守着的士兵是个有点恐高的,看着下面有点晕,手里的木棍哆哆嗦嗦不敢往下捅。
沈焕看得火起,一个箭步冲上悬楼,劈手夺过那士兵的木棍,对着下面得意忘形的“敌人”,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捅!
“哎哟!”那新兵被捅中肩膀,虽然隔着厚棉衣不疼,但沈焕那凶狠的眼神和力道吓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看见没?!”沈焕举着木棍,对着悬楼上下的士兵怒吼,“这就是死角!悬楼就是用来收拾这种钻到眼皮子底下老鼠的!
心要狠!手要稳!你不捅死他,他就爬上来捅死你!再来!”
凛冽的寒风中,士兵们的汗水浸透了单衣,又被冷风吹得冰凉刺骨。
每一次冲锋,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模拟的劈砍和投射,都带着对真实战斗的想象和拼命的狠劲。
陈禾远远站在校场边看着,沈焕的严苛让他欣慰,士兵们咬牙坚持的劲头更让他动容。
这支兵,终于有了点边军该有的血性和韧劲。
冬月初八,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就给肤施县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城墙上的拒马桩挂满了冰棱,像一排排獠牙。
悬楼的木架也被积雪覆盖,更显险峻。
垛口后面堆放的草捆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
陈禾顶着风雪,沿着冰冷的城墙巡视。
羊皮袄外面又罩了件厚实的旧棉袍,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他仔细检查着每一段女墙后的草捆是否冻实,每一根拒马桩是否稳固。
走到西城墙新修好的那段,正好看见几个老军户穿着崭新的羊皮袄子,在垛口后面清理积雪,动作麻利。
“老赵头,这皮袄子穿着还暖和吧?”陈禾停下脚步,笑着问一个胡子眉毛都沾满雪花的干瘦老兵。
那老兵一见是陈禾,连忙放下铁锹,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得满脸褶子:
“暖和!大人!可暖和了!比往年塞芦花的破袄子强百倍!您摸摸,这皮子厚实!挡风!”
他挺起胸膛,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羊皮袄,发出“噗噗”的闷响。
旁边另一个老兵也凑过来,感激地说:“是啊大人!往年这时候,在城墙上站半个时辰,人都冻僵了。
今年有这皮袄,再灌口姜汤,身上热乎,手脚也灵便!巡城都有劲了!”
陈禾伸手摸了摸老赵头身上的皮袄,硝制得不错,皮毛厚实,针脚也密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