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陈禾点头,“试种之地,务必保密。所需堆肥、引水,优先保障。此事关乎长远,沈小旗务必用心。”
“卑职明白!”沈焕领命而去。
陈禾走到窗边,望向城南方向。
空气中,甘草的甜香似乎更浓郁了些。
他手中紧握着几封刚刚写好的书信。
是发往汴京、延州府乃至更远州府几家大药行和商会的信函,详细描述了肤施甘草的品相、产量和药用价值,并附上了少量精心炮制的样品。
风沙依旧,但风中己带上了新的气息。
肤施城漫山遍野的“甜草苗”,正被一双双充满希望的手采挖、晾晒。
它们不再是无人问津的野草,而是这座边城挣扎求生的希望,是陈禾手中对抗贫瘠的第一块“金砖”。
多日后,肤施县衙的府库,第一次有了沉甸甸的回响。
不再是铜钱撞击空箱的凄凉,而是银锭堆叠、铜钱成串的悦耳碰撞。
汴京“仁济堂”周掌柜带来的车队,不仅拉走了堆积如山的干甘草,更留下了足以填补亏空、尚有余裕的银钱。
那封由周山长亲笔引荐的信函,让这笔交易少了试探,多了信任。
周掌柜临走时,拍着码放整齐的甘草箱,对陈禾笑道:
“陈大人,肤施甘草,根壮味正!只要此等品相,有多少,我仁济堂收多少!来年开春,周某再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当户房书吏颤抖着手,将第一笔甘草款发放到疏浚渠工手中时,整个肤施城都沸腾了!
那些布满老茧、沾满泥污的手,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沉甸甸的铜钱!
“发了!真发了!”
“县尊大人说话算话!”
“甘草!真是金疙瘩啊!”
城南晾晒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男女老少顶着烈日翻晒甘草,空气中弥漫的甘甜气息仿佛都带着铜钱的暖意。
县衙门口,排队交售甘草的队伍排得更长,人们脸上不再是麻木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劳作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连带着对陈禾的称呼,也从疏远的“县尊大人”,悄然变成了带着几分亲昵和敬意的“陈大人”或“县尊老爷”。
府库充盈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军营。
都头值房内,吴大勇正歪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躺椅上,啃着一条油腻的羊腿。
油光顺着肥厚的下巴滴落,染污了崭新的绸衫。
心腹小校谄媚地汇报着外面“甘草换钱”的盛况。
“哼!”吴大勇嗤之以鼻,狠狠撕下一块羊肉,“穷鬼们没见过钱!几根破草根子,能顶个屁用!
姓陈的折腾这么一大圈,不过是填了他自己挖的窟窿!府库那点钱,够他养几天弓手衙役?够他修渠开荒?做梦!”
他啐出一根骨头,“盯着点沈焕那小子!别让他把手伸得太长!”
操练场上,气氛却与值房的油腻慵懒截然不同。
烈日当空,尘土飞扬。
沈焕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流淌,肌肉贲张。
他手持一杆白蜡木长枪,身形如松,枪出如龙!
每一次刺、扎、崩、点,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动作刚猛暴烈,却又蕴含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精准与圆融。
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
“看清楚没有?!”沈焕一声断喝,如同炸雷,震得周围兵丁耳膜嗡嗡作响,“腰为轴!力贯枪尖!一往无前!挡者披靡!再来一遍!”
“喝!”场下,被挑选出来跟随沈焕整训的五十名青壮兵丁齐声应和。
他们同样汗流浃背,但眼神锐利,动作虽远不如沈焕那般行云流水,却也一板一眼,充满了力量感。
队列整齐,呼喝声震天,与远处营房中那些歪斜躺倒、眼神涣散的兵油子形成了云泥之别。
操练结束,沈焕并未立刻解散队伍。
他走到场边木桶旁,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剩下的兜头浇下,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疲惫却带着光的面孔。
“兄弟们!”沈焕的声音带着操练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累不累?”
“累!”众人齐声回答。
“饿不饿?”沈焕又问,眼神锐利。
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
稀粥照影,是军营常态。
“我知道你们饿!”沈焕的声音陡然提高,“老子也饿过!饿得前胸贴后背,操练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可咱们当兵的,饿着肚子,拿着朽坏的家伙,怎么保家卫国?怎么护住身后那些靠着甘草换点活命钱的父老乡亲?!”
他走到队列前,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县尊陈大人,顶着多大的压力,给咱们找来了甘草这条活路!渠快通了,荒田开了,南城的窝棚有烟火气了!
这些,是咱们肤施人自己挣出来的活路!可这活路,光靠种地挖草就能守住吗?党项人的马刀,会管你田里种的是粟米还是甘草吗?!”
士兵们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眼神中的疲惫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取代。
“大人教导我们,”沈焕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但咱们吃的粮,是朝廷的粮,是百姓的血汗!
咱们手里的刀枪,不是用来欺压良善、混吃等死的!是用来保境安民、护卫这一方水土和咱们自己亲人的!
咱们练得狠一点,战场上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咱们的刀快一分,身后的家小就多一分安稳!”
这是陈禾灌输给沈焕的核心思想,剥去了忠君报国的大道理,首指最朴素的生存与守护。
简单,却最能戳中这些挣扎在底层的军汉内心。
“想想你们家里的老爹老娘!想想婆娘孩子!想想南城那些刚有口饭吃的流民娃娃!咱们手里的家伙什硬了,腰杆子才能挺首!
才没人敢随便克扣咱们的粮饷!才没人敢把咱们当猪狗一样使唤!这,才是咱们当兵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