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钻进破败的铁匠铺、皮匠坊，询问匠人们原料的来源和成品的销路。
“大人，您看这‘沙疙瘩’有啥用？”
一个跟着陈禾在荒滩上转悠的老军户，指着脚下几丛叶子细碎、开着不起眼紫色小花的低矮植物，苦笑着摇头。
“这玩意儿牲口都不爱吃，根倒是扎得深，能固点沙，可也挡不住大风啊。”
陈禾蹲下身，拨开那细碎的叶子，露出下面深褐色、虬结盘绕的根系。
他想起自己西行路上，曾在某个驿站见驿卒用类似草根煮水喝。
他用力拔起一株，抖落根上的沙土，那根系粗壮坚韧，带着一股独特的、微甜的泥土气息。
他掰下一小段根须，放进嘴里嚼了嚼。
一股浓郁的、先苦后甘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泥土的芬芳，竟有几分回甘生津之感。
“此物何名？”陈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俺们叫它‘甜草苗’，又叫‘甘草根’。”老军户答道，“荒年没吃的，也有人挖根嚼吧嚼吧充饥，就是吃多了胀肚子。”
甘草！
陈禾心中猛地一跳！
这正是一味药材，他在汴京采购的时候也曾在药铺见过。
不同于后世的平价，现在这味药材可谓是价格不菲！
是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的常用药材！
其根茎晒干后，可入药，亦可作为香料、蜜饯辅料，甚至能用于鞣革！
此物耐旱、耐贫瘠，正适合肤施这苦寒之地！
“此物此地多吗？”陈禾强压住激动，问道。
“多！咋不多！”老军户指着广阔的荒滩，“这沙窝子里，石头缝里，到处都是！除了牲口啃两口叶子，没人要！”
希望的火苗在陈禾心中熊熊燃起！
他立刻下令：“周安！记下！着户房即刻发告示：县衙收购此‘甜草苗’根茎！鲜根一文钱两斤！干根五文钱一斤！多多益善！
着巡检司弓手队通告各乡里，尤其流民安置区！凡采挖者，可凭根茎至县衙南仓换取现钱或米粮！”
此令一出，肤施城再次震动！
告示贴在西城门，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围着听。
一文钱两斤鲜根？
五文钱一斤干根？
那漫山遍野没人要的“甜草苗”根，竟然能换钱？能换粮？
短暂的沉寂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真的假的？那苦根子能卖钱？”
“县衙收？不会是糊弄人的吧？”
“管他呢！先挖了再说！反正不要本钱！”
当天下午，县衙南仓外就排起了长队！
男女老少，军户流民，挎着篮子，背着麻袋，里面装满了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甘草根！
负责收购和晾晒的户房书吏忙得脚不沾地，过秤、登记、发钱或凭条。
铜钱叮当的响声和人们拿到钱粮时压抑不住的喜悦笑声，第一次让县衙门口充满了生机。
“大人！大人！南仓南仓快堆不下了！”刘成气喘吁吁地跑进签押房，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发愁。
“这才半天！收上来的鲜根怕有上万斤！照这个势头，府库那点钱粮”
“收！继续收！”陈禾斩钉截铁，“钱粮不够，先用本官的俸禄垫上！再不够，打欠条！告诉他们，县衙说话算话！
另外，立刻组织人手，在城南向阳高地搭建大型晾晒场！挖深窖，预备储存干草！再贴告示，招募懂得炮制药材的匠人，工钱从优！”
肤施城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甘草工场”。
荒滩上，戈壁旁，到处是弯腰采挖的人群。
城南晾晒场，新砍的木架一排排立起，上面铺满了清洗干净的甘草根，在西北灼热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带着泥土甜香的气息。
几个被招募来的老药工，指挥着流民们翻晒、分拣。
空气中弥漫着甘草特有的芬芳。
陈禾几乎每日都泡在晾晒场和南仓。
他看着堆积如山的甘草根，如同看着金灿灿的希望。
他亲自检查晾晒的干度，向老药工请教炮制之法。
他甚至挽起袖子，和流民一起翻晒甘草，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衫。
“大人，您歇歇吧！这粗活”一个流民老汉看着陈禾被晒得通红的脸和沾满草屑的手，有些惶恐。
“无妨。”陈禾抹了把汗，拿起一根半干的甘草根，放在鼻尖嗅了嗅那浓郁的甘甜气息，脸上露出连日来少有的真切笑容。
“这可是咱们肤施城的‘金疙瘩’！好生伺候着，换来的钱粮，能让大伙儿吃饱饭，能让水渠修通，能让娃娃们有件厚衣裳过冬！”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花，用力点头：“大人放心！俺们俺们一定把‘金疙瘩’晒得透透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城西赵德贵的宅院里。
“他娘的！姓陈的又在搞什么鬼名堂？”赵德贵烦躁地踱着步，“收那破草根子？还一文钱两斤？他哪来的钱？”
“老爷，听说他用俸禄垫着，还打了欠条呢！”管家低声道。
“现在满城的人都疯了似的去挖草根，连咱们庄子上的佃户都心思浮动，不好好干活了！再这么下去”
“哼！挖草根能挖出金山来？我看他是穷疯了！”
赵德贵冷笑，“由他折腾！等他把那点家底败光，欠一屁股债，看他还怎么威风！到时候，老子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军营里，吴大勇也得到了消息。
他剔着牙，对心腹嗤笑：“听见没？咱们这位县尊大人，不去琢磨怎么刮地皮，倒去收破烂草根了！探花郎？我看是穷酸书生穷疯了！
等着吧，有他哭的时候！刘大人那边可有回信？”他更关心的是他妹夫刘炳坤的态度。
肤施县衙，签押房。
陈禾正在听沈焕汇报。
“大人，卑职己按您吩咐，挑选了二十名踏实肯干、家中有老幼拖累的军户，在城南靠近水源的沙地，试种您带来的那些甘草种子和那种肉苁蓉的种子。
卑职亲自带人看守，日夜轮值。”沈焕眼中带着一丝不解，但还是坚定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