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安置区,刘成捏着鼻子,指挥杂役清理污秽,重新立桩。
周围探头探脑的地痞流氓,看着刘典史那张阴沉的脸和衙役们挎着的朴刀,终究没敢再上前。
被打伤的流民,也由衙役出面,请了郎中诊治。
流民们看着被清理干净的土地和重新立起的界桩,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安定的希望。
雷霆手段之下,无形的阻力之墙轰然崩塌!
北川渠工地上,征调的民夫数量迅速增加。
工房书吏在弓手队的护卫下,终于能安心勘测、调度物料。
虽然赵德贵等人在背后咬牙切齿,西处活动,但明面上的阻挠己不敢再有。
户房下乡清查田亩的队伍也终于打开了局面。
有张勇的衙役震慑,有锁拿里正的例子在前,许多隐匿田产的富户坐不住了,开始有人悄悄到县衙“自首”,缴纳罚粮。
荒芜的屯田旁,开始出现军户和流民小心翼翼开垦的身影。
南城安置区,简易的窝棚如同雨后春笋般搭建起来。
流民们领到了县衙借贷的第一批粗糙农具和少量种子,开始在划定的荒地上奋力挥锄。
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己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绝望,而是有了一丝劳作的生气和对未来的微茫期盼。
肤施城,这座被风沙和遗忘笼罩的边城,似乎正被一股新的、微弱的生机缓缓注入。
风沙依旧呼啸,但风中似乎夹杂了开荒的锄声、渠工的号子和窝棚区孩童微弱的嬉闹。
县衙签押房内,陈禾听着王甫和刘成带着敬畏、小心翼翼汇报的进展,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他走到窗边,望向军营的方向。那里依旧死气沉沉。
吴大勇昨日还派人送来一份“措辞恭敬”却内容空洞的屯田报告。
刘成背后那位“刘大人”,也暂时没有动静。
“大人,新政初显成效,可喜可贺啊!”王甫脸上堆着笑,试探着说道。
陈禾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声音平淡无波:“根基未稳,谈何成效?水渠尚未通,田亩未理清,流民未安顿。军中”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王县丞,刘典史,这几日辛苦了,先下去做事吧。”
王甫和刘成躬身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作为老油子,他们如何听不出陈禾话里的未尽之意。
陈禾坐回书案后,拿起一份关于延州府驻军将领关系的密档,这是他通过周山长的老关系,辗转从汴京旧识处得来的。
目光落在“西北大营副将刘炳坤”这个名字上,旁边标注着“左营都头吴大勇之妹为其妾”。
他摩挲着那方冰冷的铜印,眼神深邃如渊。
军营,是最后的堡垒,也是最大的毒瘤。
但现在,还不是动它的时候。
他需要时间,需要夯实脚下这刚刚撬动的基石,需要凝聚起更多如沈焕、张勇这般可用之力,更需要等待一个足以撬动那庞然大物的契机。
风沙拍打着窗纸,他提起笔,在舆图上军营的位置,画了一个醒目的、带着问号的圈。
肤施城的夏末,风沙依旧裹挟着燥热,但城中己悄然涌动着一股与往年不同的生气。
北川旧渠疏浚过半,浑浊的水流第一次艰难地淌过干涸多年的渠道,引来两岸军户和流民们欢呼和泪水。
城南安置区的窝棚连成了片,孩童的嬉闹声虽然微弱,却驱散了几分死寂。
开垦出的荒地上,稀疏的粟苗顶着烈日顽强地伸展着嫩叶。
县衙签押房内,陈禾却眉头深锁。
他面前摊开的,是典史刘成呈上的最新钱粮收支簿册。
收入一栏,寥寥无几:
南城商户缴纳的些许市税,几户富户“自首”隐匿田亩缴纳的罚粮,还有府库角落里扫出来的最后一点陈年积粟。
支出却触目惊心:疏浚水渠的工钱物料、借贷给流民军户的种子农具、弓手衙役的饷银、修补城垣的砖石
簿册上,象征亏空的朱红赤字,如同蜿蜒的血蛇,刺得人眼疼。
“大人,”刘成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愁容。
“府库实在是空了。下月弓手队和衙役的饷银尚无着落,更遑论渠工尾款和秋播的种子借贷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陈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铜印上摩挲。
他知道刘成所言非虚,甚至可能还隐去了些窟窿。
新政推行,靠的是沈焕和张勇手中那点武力威慑,以及他陈行舟这块“探花知县”的招牌暂时压住了地头蛇的反扑。
但武力需要粮饷维系,民心需要用实实在在的饭食来凝聚。
没有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顷刻间便会崩塌。
军营那边,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吴大勇依旧肥头大耳地窝在他的都头值房里,每日里盘算着他的“账本”。
对沈焕和张勇“接管”了大部分兵卒操练之事乐见其成。
甚至私下里嗤笑:“让那帮穷鬼跟着姓沈的瞎折腾去!只要老子的库房钥匙和账本在手,油水照样捞!
等那姓陈的折腾不下去了,灰溜溜滚蛋,这肤施县,还是老子的天下!”
他笃信,没有钱粮支撑,陈禾的新政不过是昙花一现。
陈禾的目光投向窗外。肤施城灰黄的土墙,远处光秃秃的山梁,干涸的河床
这片贫瘠的土地,除了风沙和苦难,还能产出什么?
赋税?
此地贫瘠,商路断绝,连延州知府都懒得伸手,只给了个“赋税自理,政令自主”的口头默许,本质上就是甩包袱。
靠那点可怜的田赋和商税,杯水车薪。
必须找到生财之道!
找到这片土地能孕育出的、独有的价值!
接下来的日子,陈禾的身影更多地出现在田间地头、荒山野岭。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青官袍,裤腿挽起,布鞋沾满泥尘,带着典史刘成和书办周安,像个老农般在荒滩戈壁间跋涉。
他蹲在田埂边,仔细查看那些耐旱的野草;
他攀上风化的岩壁,寻找可能的矿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