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这帮晦气东西!走得慢吞吞,还尽他妈找事!”小王也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地扫过囚犯。
张老三和疤脸差役等押解官差更是戾气冲天。
每一次囚犯因体力不支而迟缓,每一次因争抢泥水而混乱,都换来他们更加暴虐的鞭打和辱骂。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和囚犯压抑的痛呼,成了这死寂荒原上最刺耳的背景音。
陈禾几次欲言又止,只能尽力约束老赵和小王,不让他们参与其中。
他能做的,唯有在停车休整时,将自己水囊中本就不多的水分一点给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看着她颤抖着手,将珍贵的几滴水小心地滴进孩子干裂的唇缝。
连续数日的酷热煎熬,几乎要将整支队伍烤干、压垮。
囚犯们眼神麻木,如同行尸。
差役们也如同被晒蔫的野草,脾气一点就炸。
终于,这天午后,天空铅云密布,沉闷的雷声隐隐从远方滚来。
一丝久违的、带着湿润土腥气的风,拂过干渴的大地。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绝望的队伍中,第一次有了些微骚动。
囚犯们纷纷抬起头,灰败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希冀,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丝微弱的湿气。
陈禾也长长舒了口气,灼热的胸腔仿佛被这凉风浸润。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线,织成幕,最后化作倾盆暴雨,铺天盖地地浇灌下来!
雨水冲刷着干裂的土地,激起浓重的土腥味,迅速汇成浑浊的溪流。
“下雨了!下雨了!”囚犯们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纷纷仰起头,张开干裂的嘴唇,贪婪地承接这甘霖。
他们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去接雨水,互相泼洒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近乎孩童般的笑容。
连那个眼神空洞的妇人,也下意识地将孩子抱紧了些,试图用身体为孩子遮挡一点风雨,又忍不住让孩子的小嘴接几滴雨水。
陈禾站在车辕旁,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洗刷着连日来的燥热和风尘,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疲惫也仿佛被冲淡了些许。
然而,这短暂的生机和喜悦,很快被粗暴的呵斥打断。
“嚎什么嚎!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赶路!”
张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加烦躁。
他看着在雨中欢呼、动作更加迟缓的囚犯,又看看泥泞不堪、迅速变得湿滑的官道,眼中戾气大盛。
他翻身上马,扬起鞭子对着天空猛抽一记,发出刺耳的破空声:“看什么看!快走!谁他娘的再磨蹭,老子抽死他!”
疤脸差役等人也纷纷上马,抽出鞭子,对着聚在雨中、行动迟缓的囚犯劈头盖脸地抽打过去!
“啊!”
“差爷!雨太大了!路滑啊!”
“求求您,让我们避避雨再走吧!”
哀求声、惨叫声瞬间被暴雨声淹没。
陈禾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
他看着在泥泞中踉跄跌倒又被鞭子抽打、挣扎爬起的囚犯,看着雨水冲刷下他们背上新添的鞭痕,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这哪里是赶路,这是催命!
“住手!”陈禾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他几步冲到张老三的马前,雨水顺着他年轻的脸庞滑落,眼神却锐利如刀,“张头儿!暴雨倾盆,道路泥泞难行,此时强行赶路,是想让这些犯人都死在路上吗?!”
张老三被陈禾的气势慑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往下淌:
“陈大人!这是押解的差事!耽误了行程,小的们担待不起!这帮贱骨头淋点雨死不了!”
“死不了?”陈禾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他们!枷锁缠身,本就虚弱不堪!淋了这场透骨寒雨,再在这泥水里挣扎跋涉,风寒入体,必死无疑!
若抵达延州时,犯人十不存三,甚至全军覆没!你张老三,还有你们几个!”
他目光扫过疤脸差役等人,“如何向上峰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本官身为肤施知县,必会据实奏报!
这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之责,你们担得起吗?!”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张老三和疤脸差役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玩忽职守!草菅人命!据实奏报!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他们心里!
他们可以不在乎犯人的命,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和脑袋!
陈禾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朝廷命官!
他的话,分量完全不同!
张老三握着鞭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戾气被惊疑和犹豫取代。
他看看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眼神惊恐绝望的囚犯,又看看陈禾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冷峻的脸。
终于狠狠一咬牙,收回了鞭子,对着手下吼道:“停下!都停下!找个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说!”
囚犯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涌向官道旁一处稍高的土坡,挤在几块凸出的岩石下瑟瑟发抖。
陈禾也招呼老赵和小王,将马车尽量赶到一处背风的地方。
暴雨肆虐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停歇。
天空依旧阴沉,冷风卷着湿气,吹在湿透的身上,有些刺骨。
休整时短暂的喘息,换来的不是恢复,而是更猛烈的反噬。
第二天清晨,队伍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
包括张老三、疤脸差役在内,好几个差役都发起了高烧,裹着湿冷的衣服,缩在骡背上瑟瑟发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囚犯那边更惨,几乎人人脸色潮红,咳嗽不止,那个断臂囚犯烧得神志不清,抱着孩子的妇人更是浑身滚烫,孩子气若游丝。
“咳咳他娘的真真让那小子说中了”张老三裹着件半干的破毯子,声音嘶哑,咳得撕心裂肺,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和懊悔。
驿站遥遥无期,队伍几乎寸步难行。
绝望和恐慌在蔓延。差役们自顾不暇,更别说管囚犯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