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路遇(1 / 1)

车轮辘辘,碾过铺着碎石和尘土的古道,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长亭驿,驶上了西行的官道。

道路两旁,初春的田野刚刚染上些许新绿,远处村落炊烟袅袅。

然而这安宁的景象很快被抛在身后,官道延伸向前方,视野渐渐开阔,也愈发荒凉。

路边的树木变得稀疏低矮,风也大了起来,带着一股干燥的尘土气,卷起车帘,扑打在陈禾脸上。

他靠在摇晃的车厢壁上,从怀里摸出那份明黄的敕令文书,再次展开。

目光掠过“延州肤施县知县”、“安抚司勾当公事”、“正七品上”的字样,最终停留在文书末尾那方鲜红的吏部大印上。

指尖划过冰冷的绢面,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文书夹层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略显粗糙的纸。

那是他离京前,特意托人重金购得的、关于延州和肤施县的简略舆图与风物志。

图上,代表肤施县的那个小小墨点,孤悬在代表大宋疆域的线条边缘,再往西,便是大片代表党项势力范围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他凝视着那个墨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舆图粗糙的边缘。

前路茫茫,风沙蔽日。

车厢外,差役老赵粗声粗气的抱怨隐约传来:

“这趟差事真他娘的晦气!鸟不拉屎的地界,走到啥时候是个头”

另一个年轻些的差役附和着:“赵头儿,忍忍吧,总比押送流放岭南的强点”

陈禾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穿透摇晃的车帘,投向西方那轮渐渐升高的、苍白而缺乏热力的春日。

那里,没有琼林苑的灯火辉煌,没有御街上的万众欢呼,只有一座在风沙中飘摇的边城,在等待着他这个孤身上任的“探花知县”。

他缓缓收起舆图和文书,贴身藏好。

然后,他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任由马车载着他,颠簸着,驶向那未知的、凛冽的西北边关。

押送的差役老赵和年轻些的小王骑着骡子跟在车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这趟“晦气”的差事。

“他娘的,这西北道的风,吃沙子都吃饱了!”老赵啐了一口,抹了把脸,粗糙的脸上满是风尘。

“赵头儿,忍忍吧,总比押送岭南烟瘴地的强点。”小王试图宽慰,声音在风里有些飘。

“强个屁!这破车慢得跟乌龟爬似的,啥时候能到延州?”老赵不满地瞥了眼陈禾的马车。

约莫走了小半日,日头升到头顶,官道在前方拐过一个山坳。

一阵沉闷压抑、混杂着金属碰撞和粗重喘息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响起的、令人心悸的呵斥与皮鞭破空声,顺着风隐隐传来。

“前头有人!”车夫勒了下缰绳,车速放缓。

拐过山坳,眼前的景象让陈禾的心猛地一沉。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官道上缓慢蠕动着。

队伍的核心是二十来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

他们颈上套着沉重的木枷,手腕被粗大的铁链串连在一起,每走一步,铁链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的摩擦声。

脚踝上大多戴着铁镣,沉重的铁环磨破了皮肉,在干燥的黄土道上拖出暗红的痕迹。

男女老少皆有,个个蓬头垢面,面色灰败,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押解他们的差役则有五六个,穿着半旧的皂隶服,腰挎朴刀,手持皮鞭或水火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戾气和麻木的不耐烦。

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其缓慢,几乎是在挪动。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汉似乎力竭,脚下踉跄,被铁链一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带得前后几个人都跟着一个趔趄。

队伍顿时一阵混乱的拉扯和惊呼。

“老不死的!装什么死!给老子起来!”一个脸上带疤的凶悍差役几步上前,扬起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啪!”清脆的鞭响撕裂空气。

“啊——!”老汉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背上那本就破烂的单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皮肉翻卷,渗出血珠。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起来!再不起来老子抽死你!”疤脸差役骂骂咧咧,作势又要抽。

旁边一个同样戴着枷锁、面容愁苦的中年妇人哭喊着扑过去想护住老汉:“差爷!差爷行行好!我爹他实在走不动了”

“滚开!”疤脸差役一脚踹开妇人,妇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头儿,是张老三他们那队。”老赵驱骡上前,对着队伍里一个领头模样的黑瘦差役喊道,“发配延州的?”

那黑瘦差役正是张老三,他抹了把汗,没好气地回道:“可不就是这帮晦气东西!磨磨蹭蹭,比蜗牛还慢!老赵?你们这是?”

老赵指了指陈禾的马车:“护送新任的肤施县陈大人上任。”

张老三闻言,朝马车方向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恭敬,反而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苦笑:

“得,也是去那鬼地方。那正好,搭个伴儿吧!路上也多个照应。”他显然把陈禾也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发配”官员。

陈禾在车上早己看清了这一幕,那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老汉凄厉的惨叫,妇人绝望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头顶,他几乎要脱口喝止!

但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那些囚犯木枷上模糊但清晰的烙字,看到了他们眼中深藏的绝望或凶戾。

这些都是朝廷明正典刑、发配边关的犯人!

偷盗、伤人、甚至命案在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一个初出茅庐、自身难保的七品知县,有什么资格置喙?

又有什么能力去分辨其中有无冤屈?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推开车厢门,走了下来。

目光扫过地上痛苦蜷缩的老汉和哭泣的妇人,又看向疤脸差役和张老三,声音平稳,带着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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