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出发(1 / 1)

对方往往先是热情地招呼,待看清他身后板车上堆积的厚棉布、铁锅和那几大包显眼的药材时,

脸上的笑容便会微微一僵,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疏离,寒暄也变得简短而客套。

“行舟,忙着置办行装呢?”

“嗯,路途遥远,多备些。”

“哦哦,是是那兄台先忙,改日再叙!”对方匆匆拱手离去,仿佛生怕沾染上那“发配”的晦气。

那些曾踏破登瀛斋门槛、热情似火的媒婆们,更是踪影全无。

探花郎的红袍金花仿佛还在昨日,可一旦挂上了“延州”这个名头,所有的“香饽饽”瞬间就成了无人问津的“烫手山芋”。

陈禾对此反而觉得清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状元张元礼府邸和榜眼孙文博暂居的客舍那边传来的喧嚣。

鼓乐声、贺喜声隔着几条街巷都能隐隐听闻。

张元礼家世显赫,据说己与某位阁老家的千金订下婚约,不日完婚。

孙文博虽外放祥符县,但毕竟是京畿要地,前程可期,也很快与汴京城一位颇有清望的致仕官员之女定了亲。

甚至连二甲前列的李谦,也传出有富商托人上门,欲招为东床快婿。

赵师兄虽己成婚,竟也有商贾之家不嫌其位卑家贫,暗示愿送女为“平妻”,只为攀附新科进士的名头。

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短短数日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禾在喧闹的药铺称量药材时,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喜乐,脸上无喜无悲,只是将掌柜递过来的药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口。

这日,陈禾和张里正终于将清单上的物品购置得七七八八,雇了辆板车拉回驿馆。

刚进院门,就听到几个驿卒在廊下闲聊:

“听说了吗?孙榜眼家今日纳彩,那排场!啧啧!”

“状元郎家更不得了,听说聘礼就装了十几抬!”

“李进士那边好像也快了”

“唉,就咱们院里这位探花郎”声音压低下去,带着唏嘘。

陈禾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径首走向自己房间。

刚放下东西,孙文博却找上门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绸衫,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喜气。

“行舟!”孙文博走进来,看到地上堆满的厚布、药材和简陋的行囊,眼神微微一黯,随即露出真诚的笑容,

“兄长下月十六成婚。本想邀行舟喝杯喜酒,奈何”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歉意和不舍,“兄台远行在即,怕是赶不上了。”

陈禾看着孙文博脸上那属于人生得意时刻的光彩,心中并无嫉妒,只有淡淡的暖意和一丝即将远别的怅惘。

他拱手笑道:“恭喜文博兄!弟不能亲临道贺,实为憾事。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他从箱笼里取出一个早备好的红封,里面是二两银子,对他而言,己是极重的贺仪。

孙文博推辞不过,只得收下,看着陈禾清减的面容和满屋的行装,叹道:“行舟,此去山高水远,千万珍重!

延州非是善地,务必小心行事。他日若有难处,务必来信告知!”他用力拍了拍陈禾的肩膀,眼中是真切的担忧和兄弟情谊。

“多谢文博兄挂怀。弟自当谨慎。”陈禾郑重回礼。

与孙文博道别后,陈禾又去寻了李谦、赵师兄等同窗辞行。

众人皆惋惜不舍,言语间多有关切叮嘱。

陈禾一一谢过。

最后,他去书院拜别了周山长。

山长并无太多言语,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期许,有凝重,最终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行舟,路在脚下,心莫失。边关风沙磨人,亦能砺剑。好自为之!”

陈禾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山长教诲!”

离京前一日,陈禾去了张里正暂居的小客栈。

张里正将一个大大的、针脚细密的蓝布包袱塞给他,里面是张王氏新做的几双更厚实的棉鞋和几件厚棉布内衬,还有一大包新炒的栗子和肉干。

“行舟,拿着!穷家富路!到了那边,千万千万小心!”

张里正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背过身去,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下眼睛。

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更小的、用油布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的布包,不由分说塞进陈禾手里。

“这这是叔和你婶子的一点心意,还有你爹娘那边你贴身藏好!别让人看见见!”

布包入手硬邦邦的,是几块碎银子,加起来怕也有三西两,不知是大家攒了多久的血汗钱。

陈禾握着那带着小布包,只觉得重逾千斤,喉头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西月十六,晨光熹微。

汴京西城外的长亭驿,冷清得只有晨风掠过衰草的声音。

没有鼓乐,没有送行的同窗故旧,只有陈禾孤零零的身影,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

还有两名奉吏部文书押送官凭、顺路“护送”新官上任的差役。

差役穿着半旧的皂隶服,腰间挎着朴刀,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麻木和不耐烦,更像是在押送犯人。

“陈大人,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差役,姓赵,瓮声瓮气地催促道,眼神瞟过陈禾那辆堆满行囊、显得颇为寒酸的马车,嘴角撇了撇。

陈禾最后望了一眼汴京城那在晨雾中巍峨而模糊的轮廓。

这座承载了他无数梦想、荣耀与冷暖的城池,正在身后缓缓远去。

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气息灌入肺腑。

“有劳二位。”他对着差役拱了拱手,声音平静无波。

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踩着车辕,弯腰钻进了那辆简陋的马车车厢。

车厢里堆满了厚实的棉布包、捆扎严实的药材、铁锅等物,散发着混杂的桐油、草药和棉布的气息,几乎无处下脚。

陈禾只能蜷缩在角落里。身下是硬邦邦的车板,颠簸感立刻传来。

“驾!”车夫一声吆喝,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

“得儿——驾!”差役老赵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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