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气裹挟着紧张的气息弥漫开来,每个人口中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低沉的雾。
有人低声交谈,有人闭目养神,更多的人和陈禾一样,只是沉默地望着那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机遇的宫门,眼神复杂。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由深灰转为灰白,宫门前的人越聚越多。
陈禾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更多陌生而年轻、带着期待与忐忑的脸庞。
清晨的凉风吹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杀和等待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禾感觉双脚都有些僵了,那沉重的宫门才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名身着深绯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内侍,在几名禁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内侍清了清嗓子,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诸位贡士,按昨日礼部登记的次序,排成两列!依次验明正身,随咱家入宫!
记住,入宫门,低头视地,步履沉稳,不得喧哗,不得左顾右盼!违者,即刻黜落,永不许再考!”
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按照事先演练过的位置,迅速排成两列长队。
陈禾的位置不前不后。
轮到他们这一列上前时,禁卫仔细核对着名册上的姓名、籍贯、体貌特征,又检查了考篮,确认只有笔墨纸砚。
陈禾递上自己的名帖和考引文书,手心微微出汗。
“陈行舟,青州?”禁卫对照着名册,抬眼看了看他。
“是。”陈禾低声应道。
禁卫点点头,示意他通过。
跨过高高的宫门槛,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宽阔的御道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延伸向深不可测的宫苑深处。
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墙头覆盖着青黑色的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远处,巍峨宫殿的飞檐斗拱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巨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和空旷,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渺小。
陈禾立刻低下头,只看着前方三尺之地,看着自己深青色的衣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还有前面同窗的脚跟。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耳边只有内侍尖细的提醒声:“低头!勿视!”和众人杂沓却压抑的脚步声。
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长长的御道,队伍终于在一座更加宏伟、气象森严的大殿前停下。
殿前是宽阔的汉白玉丹墀,台阶高耸。
大殿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匾,上书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紫宸殿。
殿门敞开,里面光线似乎有些幽深。
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敬畏:“此乃紫宸殿!尔等在此等候,待圣驾至,依序入殿!保持肃静!”他说完,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所有人屏息凝神,垂首肃立。
时间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陈禾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僵硬了,只能悄悄地在原地轻轻活动一下脚趾。
终于,一阵悠扬而庄重的钟磬之声自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紧接着,是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殿前司禁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现在丹墀两侧,如同两堵沉默的铁墙。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伫立的贡士们,带来无形的巨大压力。
随后,是仪仗。
举着各色幡旗、伞盖、金瓜钺斧的内侍和侍卫,肃穆而庄严地列队走过。
最后,一顶明黄色的御辇,在众多内侍宫人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丹墀之上。御辇停下,帘幕掀开。
一个身着赭黄常服的身影,在内侍的搀扶下,步下御辇。
那身影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当他站定在丹墀之上,目光平静地向下扫视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那是九五之尊,是掌控天下生杀予夺的帝王!
太宗!
陈禾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被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和其他贡士一样,深深地埋下头,不敢有丝毫窥视。
巨大的敬畏感让他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还有身边同窗牙齿轻微磕碰的声响。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即便是接受过人人平等教育的外来灵魂,此时也只能臣服。
“宣——贡士——入——殿——”一个更加洪亮、拖长了调子的通赞声响起,如同金玉交击,在肃穆的广场上回荡。
内侍立刻示意,队伍开始缓慢而安静地向殿内移动。
陈禾跟随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踏上那冰凉光滑的汉白玉台阶。
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跨过高高的紫宸殿门槛,一股混合着上好松木、墨香和淡淡龙涎香的气息涌入鼻腔。
殿内光线比外面暗了许多,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铺着打磨得如同镜面般的金砖,倒映着上方宫灯幽微的光和众人模糊的身影。
殿内早己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低矮的紫檀木书案,案上己备好了洁白的宣纸、墨锭、清水和砚台。
“按号入座!速速就位!”内侍压低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贡士们立刻按照手中号牌,无声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陈禾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书案,在靠近大殿西侧稍后的位置。
他轻轻坐下,将考篮放在脚边,目光快速扫过周围。
殿内空间极大,数百名贡士落座后,竟丝毫不显拥挤。
最前方,丹陛之上,是空置的御座,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和威严。
“圣——驾——到——!”通赞官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