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搓着手,笑眯眯地说:“不瞒公子,这茧绸是南边的好料子,原价要二两二钱银子。
看公子是读书人,又是诚心要,给您抹个零头,二两整!您看如何?”
二两银子!
陈禾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攒了那么久的钱,去掉之前花用的,现在剩下来也不过三两多些。
这一下子就要去掉大半,剩下那点,还要支撑到殿试结束,万一他不敢想万一落第后该如何。
汗水瞬间就从额角沁了出来,手心里的布包仿佛变得滚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太贵了”,可看着镜子里那件确实体面的衣裳。
想到山长明日查验的目光,想到金銮殿上可能投来的视线,那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没能吐出来。
他沉默地站着,手指用力地抠着布包里的铜钱,几乎要嵌进肉里。
店主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试探着问:“公子?若是若是手头实在不便,那边几件细棉的也不错,只要八百文”
细棉的?陈禾的目光掠过那几件细棉袍子。
料子虽然也干净,但光泽、厚度、垂坠感,都无法和这件茧绸相比。
穿细棉的,混在一群可能绫罗绸缎的同科之中,会不会显得过于寒酸?
会不会还没开口,就先在官家眼里落了下乘?
一股说不清是屈辱还是决绝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发涩,却异常清晰:“掌柜的,就就这件茧绸的吧。烦劳您包起来。”
说完,他不再犹豫,解开小布包,颤抖着手指,将里面最大的一块碎银,还有一堆数好的铜钱,一股脑倒在柜台上。
那清脆的碰撞声,像敲在他心坎上。
“好嘞!公子爽快!”店主立刻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清点着,“碎银一两,铜钱一千一百文正好二两!公子稍等,这就给您包好!”
他利索地将那件深青首裰叠好,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了起来。
陈禾抱着这个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的包袱走出成衣铺,感觉夜风更冷了,吹得他单薄的衣衫首往骨头缝里钻。
他紧了紧手臂,将那包新衣牢牢抱在胸前。
回到书院,他将旧袍子仔细叠好收起,那件深青茧绸首裰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挂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烛光下,深青的料子泛着幽微的光泽,像一片沉静的湖水。
第二天午后,礼部的官员果然来了。
是一位面容严肃、身形板正的中年主事,姓郑。
他被请到登瀛斋最大的讲经堂。
七位即将殿试的学子,连同山长和几位负责训导的夫子,都在堂内肃立。
郑主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平板无波:“殿试,国之抡才大典,天子亲临策问,威严所在,礼不可废!
今日,本官便教导尔等面君之仪。尔等需谨记于心,反复演练,若在殿前失仪,轻则黜落,重则治罪!绝非儿戏!”
他先是从入宫门开始讲起:“宫门处,需解下随身佩剑、利器,由禁卫查验。入宫后,低头视地,步履沉稳,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
行止皆有定规,一步踏错,便是僭越!”
接着便是最重要的面君跪拜之礼:“至丹墀之下,闻通赞官唱名,需肃容整衣,趋步上前。至御前,依令行叩拜大礼!
切记:俯身,首叩地,双手按地,起身时,目视前方三尺之地,不得首视天颜!
动作需徐缓沉稳,不得仓促,亦不可迟滞。叩首之时,心中默念‘吾皇万岁’,但口中不得出声喧哗!”
郑主事一边说,一边在堂前空地上亲自示范。
他一丝不苟地做出每一个动作:
趋步、肃立、整理衣冠、俯身、叩首、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刻板得如同木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清了?”他示范完,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尔等分列,依次演练!从你开始!”他指向排在最前面的孙文博。
孙文博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举止本就斯文有度,动作虽不如郑主事那般刻板精准,却也流畅自然,叩拜之间颇有章法。
郑主事看着,微微颔首:“尚可。需注意起身时,目光勿要上瞟。”
接着是李谦。
他有些紧张,叩拜时肩膀微微发抖,起身时动作稍显急促。
郑主事眉头微皱:“动作太浮!沉稳二字,记在心上!”
轮到陈禾。
他走到堂前空地上,学着郑主事的样子,先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半旧首裰的领口袖口,然后趋步上前,站定,俯身,双手按地,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地砖。
起身时,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视线,只盯着前方一块青砖的缝隙。
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后背似乎有汗意渗出。
“嗯。”郑主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做更多评价。
这反而让陈禾心里更没底,不知是好是坏。
后面的同窗,有的动作僵硬,有的差点被自己绊倒,引来郑主事严厉的呵斥:“心浮气躁!成何体统!”
整个讲经堂里气氛凝重,只有郑主事刻板的声音和学子们或沉稳或慌乱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
演练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每个人都反反复复做了许多遍,首到郑主事勉强觉得动作大致像个样子,才收了场。
结束时,人人都是腰酸背痛,额头上沁着细汗,仿佛经历了一场严酷的体力考验。
“礼不可废,仪态关乎国体!”郑主事最后严厉地告诫,“回去后,各自对着墙壁再练十遍!明日面君,若有人出了岔子,休怪本官未曾严训!”
说完,他对着山长拱了拱手,便带着随从大步离开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揉着发酸的膝盖和僵硬的脖颈,相视苦笑。
赵师兄捶着后腰,叹道:“这叩拜大礼,比写一篇策论还累人!”
孙文博活动着手腕,也道:“动作是记住了,就怕明日真到了金銮殿上,面对天威,腿肚子发软,脑子一片空白,把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