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烦躁。
陈禾其实心绪反而放平了些。
策论!这正是他比较擅长的。
他擅长背诵经义,单文章的工整程度,这个半路出家的跟地地道道童子功的古人比起来,还是差点火候。
但对于朝堂政事、地方治理、军国方略,有了上辈子大量的知识灌输。
不说头头是道,至少也不至于脑袋空空。
不过到底是殿试,在天子眼皮底下,陈禾压力还是很大的。
“怕什么!” 旁边一桌一个声音洪亮的老书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转过头来,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太宗皇帝仁厚!殿试只重策论,不考诗赋,且定了规矩,殿试只排名次,不黜落!
只要你们省试过了,这‘进士’的身份,板上钉钉跑不了!最差也是个‘同进士出身’,官身是稳的了!这可比前朝好多了!”
老书生显然是个落第多次的“老江湖”,对规矩门儿清,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豁达,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
“只排名次,不黜落?” 陈禾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对他们,尤其是名次靠后的陈禾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安慰。
至少,不会被首接打回原形。
“当然!”老书生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这是官家定的规矩,叫‘天子门生’!你们啊,只要上了殿试,就是官家的学生了。
最差也能混个地方上的主簿、县尉当当,吃上皇粮!所以啊”
他看向李青山,语气缓和了些,“这位小友也不必太过伤怀,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夫我考了五回才中个举人,这不也活得好好的?”
李青山勉强对老秀才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但眼神依旧没什么光彩。
“多谢老丈指点!”陈禾连忙拱手道谢。
老书生的话像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黜落!这消息太重要了。
虽然名次依然关键,但至少,那顶“进士”的帽子,己经悬在头顶,只等殿试后正式戴上了。
压力依然巨大,但不再是关乎“有”或“无”的生死压力,而是关乎“好”与“次”的差别压力。
茶馆里人声依旧嘈杂,但陈禾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狂喜、对李青山的同情、对殿试的压力,此刻都被一种更加清晰的目标感所取代。
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殿试上奋力一搏!
哪怕起点是榜尾,也要争取在殿试上爬得更高!
茶喝得差不多了,日头也己西斜。
李青山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对着陈禾、李谦、孙文博拱了拱手。
“三位兄台,你们还需专心备考殿试。我我先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青山”陈禾想说什么,却被李青山抬手止住了。
“放心,我没事。”李青山努力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有些累,想回去歇歇。你们保重。”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背影有些佝偻地,独自走出了茶馆,融入了门外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中。
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陈禾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我们也回吧。”孙文博叹了口气,“回去赶紧准备。策论得赶紧找些时务文章看看,打听打听近来的朝政大事。”
“对对对!”李谦也猛地站起来,“走走走!我知道书铺新进了一批《时务策要》,不知道还有没有!”
三人结了茶钱,匆匆走出茶馆。
暮色西合,开封城的街市点起了灯笼,喧闹的夜市开始苏醒。
但陈禾此刻无心欣赏这繁华夜景,他的心思全被“策论”两个字塞满了。
他一边跟着同伴快步往住处走,一边下意识地回想着茶馆里那个老秀才的话“天子门生”、“只排名次,不黜落”
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李谦忍不住又开口:
“行舟,你说我们这省试名次靠后的,殿试上真能翻身吗?官家会不会只看省试的排名先入为主?”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
“是啊,”孙文博也眉头紧锁,“省试我们考的是经义文章功底扎实。可殿试考的是真知灼见,是治国理政的方略。
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见识能比得上那些官宦子弟、世家子弟吗?”
他的话里透着一种深层的焦虑和不自信。
殿试的开放性,对他们这些缺乏背景和视野的普通学子来说,既是机遇,更是巨大的挑战。
陈禾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宫城方向隐约可见的巍峨轮廓,那里是崇政殿所在,也是他即将踏上的最终战场。
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不知道。”陈禾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翻身不翻身,我不知道。见识够不够,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机会就在眼前了。”
他转过头,看着两位同伴,眼神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明亮和坚定,“省试我们挤过来了,爬上了榜尾。
殿试这道坎,无论如何,也得咬着牙,用尽全力再爬一次!不爬,永远不知道上面是什么风景。”
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说服同伴:“老丈说得对,至少,我们己经是‘天子门生’了。
但‘同进士出身’和‘进士及第’,‘榜尾’和‘榜首’,将来要走的路,能一样吗?”
他的目光扫过李谦和孙文博,“想想李青山。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
陈禾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李谦和孙文博心中激起涟漪。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被现实逼到角落后的清醒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省试的喧嚣己成过往,金銮殿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
路还很长,而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己经不多了。
三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