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被挤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被旁边一位同样穿着寒素长衫的学子扶了一把。
“兄台小心。”
“多谢。”陈禾稳住身形,道了声谢,目光却焦急地越过层层叠叠的肩膀,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心口怦怦首跳,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上次解试放榜,他是听到动静才匆匆赶来,为了看名单,挤得甚是狼狈。
可没想到这回吸取了经验,早早过来,却也还是在人群里挤得浑身是汗。
不过,再怎么狼狈,他也没打算退出去。
今日,礼部这道门后的结果,将决定他是否有资格踏上通往金銮殿的最后一级台阶。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把人群里的焦灼烤得更旺。
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有人信心满满地高谈阔论,有人紧张得脸色发白,攥着衣角原地踏步。
陈禾只觉得后背的汗湿透了里衣,黏腻腻地贴着皮肤。
“铛——!”
一声清脆的铜锣响骤然划破喧嚣。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沸腾起来,又猛地向门口涌去。
“开了开了!门开了!”
“放榜了!放榜了!”
礼部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洞开。
几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小吏抬着一张巨大的黄纸榜单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神情严肃的礼部官员。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力量向前冲击。
呼喊声、推挤声、被踩了脚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陈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西面八方涌来,他像一片树叶被卷入激流,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往前涌。
脚上的布鞋不知被谁踩掉了,他顾不上去捡,赤着一只脚,拼尽全力稳住身体,伸长脖子,眼珠子死死盯着小吏们手里的榜单。
榜单被高高举起,小心地贴在了礼部衙门西侧专门用来张榜的巨大影壁上。
黄纸黑字,在初升的阳光下异常醒目。
“啊!有我!有我!中了!”
“天啊我我没看见我的名字”
“王兄!王兄你中了!快看,第三排!”
“完了完了”
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把陈禾掀翻。
狂喜的呼喊,绝望的哀嚎,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眼睛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张巨大的黄纸上。
从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开始,一行行,一列列,像犁地一样往下扫。
名字,名字,还是名字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眼前掠过,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明明还是春天,可他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滚落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也顾不上擦。
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撞入眼帘——李谦!
陈禾精神一振,定睛看去,李谦的名字赫然在中间靠前的位置!
他心头一热,还没来得及细看,紧接着,孙文博的名字也跳了出来,比李谦稍后一点,但也算靠前!
找到了同伴的名字,陈禾的呼吸更加急促,目光像两把刷子,更加疯狂地往下刷。
越往下,名字越密集,他的心跳也越快。
榜单的末尾他的视线几乎有些模糊,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就在那密密麻麻名字的尾巴上,几乎要贴着榜尾边缘的地方,他看到了三个字陈行舟!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陈禾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用力眨了眨,再看过去。
没错!
清清楚楚!
陈行舟!
是他的名字!
虽然位置低得不能再低,仿佛随时会从榜上掉下来,但确确实实,那三个墨字端端正正地印在那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头顶,瞬间席卷了全身。
巨大的狂喜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冲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手脚都在微微颤抖,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咧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行舟!行舟!”有人用力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同样的激动,“看!你也中了!中了!”
陈禾猛地回头,是孙文博和李谦挤了过来。
孙文博满面红光,抛却了所有矜持,指着榜单兴奋地大叫。
李谦也笑着,虽然没说话,但眼中是真诚的祝贺。
两人显然也看到了陈禾的名字。
“中了!我们都中了!”
陈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狂喜,一把抓住孙文博和李谦的胳膊,用力摇晃着。
“李兄,孙兄!同喜!同喜!”
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叫,在这片混杂着悲喜的喧嚣海洋里,他们是幸运的弄潮儿。
“李青山呢?”狂喜稍稍平复,陈禾立刻想起同来的另一位好友。
他松开同伴,焦急地再次看向榜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搜索了好几遍。
没有。
李青山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张巨大的黄榜上任何一处。
陈禾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急忙拨开人群,西处张望。
不远处,李青山正独自一人靠在一棵老槐树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榜单,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身体绷得笔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倒下。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了几分落寞。
陈禾、李谦、孙文博三人脸上的喜色都收敛了,快步走了过去。
“青山”陈禾走到他身边,喉咙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慰的话此刻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李青山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三位好友。
他努力地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僵硬地挂在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干涩而沙哑:“恭恭喜诸位兄台高中省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