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煎熬!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觉都睡不踏实!你们说,这榜到底啥时候放啊?就不能给个痛快话!”
他这首白的抱怨,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李谦放下筷子,苦笑着接口:“是啊,度日如年。家父虽未明言,但每次家书都殷殷垂询压力如山。”
他父亲是举人,自己当初名落孙山,所以对他期望极高,这份压力可想而知。
孙文博用布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眉宇间也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等待未知,最是磨人。尤其礼部试关乎殿试资格,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他虽家世不错,有退路,但内心的骄傲和对自身的要求,同样让他无法轻松。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陈禾。
陈禾正夹起一块红烧肉,听到他们的话,动作顿了顿。
他慢慢将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那浓郁的酱香在舌尖化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认真品味,也似乎在整理思绪。
斋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焦灼,此刻在这市井小店的嘈杂中,似乎被冲淡了些。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同窗好友:李青山的首率急躁,李谦的含蓄忧虑,孙文博的清雅持重。
他们都在紧张,都在担忧。
这份共同的情绪,反而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咽下口中的食物,陈禾端起粗陶茶杯,喝了一口微苦的酽茶,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说不紧张是假的。贡院那十天,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他放下茶杯,目光坦诚地扫过三人,“但比起去年考解试的时候,我反而没那么慌了。”
“哦?”孙文博眼中露出一丝讶异和兴趣,“行舟何出此言?”
李青山和李谦也好奇地看过来。
陈禾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坦然:“解试那会儿,我是真的背水一战。家里你们也知道,没什么指望,甚至可能还觉得我是拖累。
考不上,回去接着种地?或者给人当账房?路好像就那么窄。”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但现在不一样了。好歹中了个举子,在书院站稳了脚跟。就算这次礼部试没中,大不了再读三年。”
他拿起一个杂面馒头,掰开一小块,在手里慢慢捻着,眼神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我还年轻,才十六。三年,我等得起。书院里有山长教导,有张伯他们照应,有你们这些同窗切磋。
这次考完,虽然结果未知,但我自己知道,这一年多的书没白读,比起考解试那会儿,长进太多了。
只要路子没走歪,再下三年苦功,未必就比现在差。”
他的话语里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故作轻松,只有一种近乎朴素的认知和脚踏实地的规划。
承认自己可能考不上,承认自己还需要时间,承认努力的价值,也坦然接受可能的失败。
这份清醒和豁达,像一阵清凉的风,吹散了饭桌上那点因等待而滋生的焦虑阴霾。
李青山听得愣住了,手里的馒头都忘了吃。
他瞪着陈禾,半晌才憋出一句:“行舟兄你这心也太宽了吧?” 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却又隐隐带着一丝羡慕。
李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愁绪似乎淡了些。
“行舟兄此言,发人深省。是啊,我等年岁尚轻,求学之路本就漫长。一次成败,确非终点。只是”
他苦笑了一下,“身在局中,难免患得患失。”
孙文博看着陈禾平静的侧脸,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他轻轻颔首:“行舟兄这份‘尽人事,听天命’的豁达与清醒,实属难得。胜不骄,败不馁,方是长久之道。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如行舟兄所言,静待结果,复盘得失,为未来计。”
他这番话,既是认同陈禾,也是在开解自己和李谦。
陈禾被他们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含糊道:“我也不是不想要个好结果。能过当然最好!
贡院那鬼地方,我是真不想再去第二回了!又冷又臭,还动不动就有人被抬出去”
想起贡院的经历,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真实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瞬间把大家都逗乐了。
“哈哈哈!行舟说得对!那鬼地方,谁想去第二回啊!”
李青山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引得旁边几桌食客都侧目看来。
“是啊,单是想想那气味”李谦也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连孙文博都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晕。
饭桌上凝滞沉重的气氛,被这阵笑声彻底冲散了。
西人重新拿起筷子,话题也轻松起来。
开始讨论起书院里哪个夫子讲课最有意思,猜测着礼部试放榜后书院会有什么安排,甚至开始畅想万一都中了
窗外,市井的喧嚣依旧。
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辘辘声,食客的谈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
陈禾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
虽然味道跟后世大部分餐厅都比不了,可跟书院清汤寡水的饭食比起来,是真香啊!
天刚蒙蒙亮,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昨夜的湿气。
礼部衙门前的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树下却早己乌泱泱挤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不住的焦躁和期盼。
礼部试的名单,今日放榜。
陈禾裹紧了身上半旧的棉袍,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微寒的晨风里。
他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可眼前这阵仗,分明是有人半夜就守在了这里。
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踮起脚尖也只能望见前面人的后脑勺和礼部那朱红色紧闭的大门。
“让让!劳驾让让!”
身后传来粗嘎的嗓音,一个壮实的汉子扛着个半大少年,硬生生往里挤,引来一片不满的抱怨和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