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的心沉到了谷底。
礼部试的森严,远超解试!
这不仅仅是学识的较量,更是对意志、细节乃至运气的残酷考验!
每一个环节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
终于,轮到他了。
“姓名,籍贯,书院!” 一名负责登记的吏员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
“陈行舟,汴京府祥符县张家庄人,清源书院生员。” 陈禾清晰地回答,同时将早己准备好的身份文书和考引恭敬地递上。
吏员快速核对,朱笔在册子上勾了一下。
紧接着,两名兵丁上前,目光如电,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考篮打开!所有物品摊开!” 另一名吏员命令道。
陈禾立刻蹲下身,将靛蓝考篮放在地上,动作麻利而稳定地打开盖子。
把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整齐地摊开在铺在地上的粗麻布上。
每一样都干干净净,摆放得一丝不苟。
兵丁蹲下,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翻检着。
他们捏了捏墨块,嗅了嗅纸张,甚至拿起饽饽掰开一角查看里面是否夹带。
冰冷的眼神如同刮骨钢刀,掠过每一件物品,每一个角落。
“外衫解开!中衣也要检查!” 兵丁冷硬地命令。
陈行舟没有半分迟疑,迅速解开外衫的系带,脱下,露出里面的素色中衣。
寒风立刻透过单薄的布料钻进来,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兵丁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上拍打摸索,从肩膀到腋下,从前胸到后背,再到裤腿和靴筒,每一处可能藏匿夹带的地方都不放过。
那感觉如同被冰冷的蛇爬过,带着屈辱,更带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抬手!” 兵丁检查他的发髻,解开束发的布带,仔细拨弄着每一缕头发,确认没有夹带字条。
头皮被扯得生疼,陈行舟只能咬紧牙关,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首到兵丁终于站起身,对登记的吏员点了点头:“验过,无夹带,无污秽。”
吏员在名册上又勾了一笔,递给他一块写着号码的竹制号牌:“丙字列,七十三号。速速入场,不得喧哗!”
陈禾如蒙大赦,迅速穿好外衫,重新将物品收拢进考篮,提起,对着官员和兵丁的方向微微躬身。
然后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龙门、也象征着炼狱的贡院大门。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高耸的青灰色围墙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一条条狭窄而幽深的号舍长廊,如同巨兽的肋骨,向两侧无限延伸。
号舍皆是单间,用厚重的木板隔开,每间仅容一人一桌一凳,极其逼仄。
冰冷的青石地面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陈年墨臭、桐油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霉味和肃杀之气的味道。
廊道两侧,每隔数丈便肃立着一名身着皂衣、腰挎朴刀的衙役。
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每一个低头匆匆走过的学子。
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更添几分压抑。
陈禾按照号牌指引,找到了“丙字列七十三号”。
号舍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只有一张磨损得露出木纹的条案,一张同样破旧、三条腿似乎还不一样高的条凳。
墙壁上斑驳着无数前朝前辈留下的刻痕和墨迹,无声诉说着此地的沧桑与残酷。
他将考篮放在条案上,刚坐下,便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一名衙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铜锁,“哐当”一声,将号舍那扇仅容一人出入的矮小木门从外面锁死了!
金属锁舌咬合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长廊中格外清晰,像一把冰冷的钳子,瞬间夹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也彻底锁死了退路。
陈禾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立感和沉重压力瞬间攫住了他。
从此刻起,到三场考试结束,他将独自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与世隔绝,成败荣辱,皆系于笔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骤然加速的心跳。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浓重的陈腐气息。
他不再看那扇锁死的门,将目光投向考篮。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张里正送的笔墨纸砚,这些上好的文具,此刻握在手中,不仅仅承载着张伯沉甸甸的心意,更成为他在这孤绝囚笼中对抗压力的唯一依仗。
他定了定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
往小瓷碗里倒入清水,拿起墨块,在砚台上沉稳地、一圈圈地研磨起来。
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号舍里,竟成了唯一能掌控的、带着节奏的声响。
随着墨汁渐渐浓稠,散发出特有的松香,他纷乱的心绪也在这单调而专注的动作中,一点点沉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
远处传来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铜锣的鸣响——铛!铛!铛!
“肃静——!主考官大人巡场——!” 拖长了腔调的唱喝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每一条号舍长廊。
陈禾立刻停下研墨的动作,正襟危坐,垂目敛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透过号舍木门上方的稀疏栅栏缝隙,陈行舟看到一队人影缓缓走过。
为首者身着绯色官袍,胸前绣着威严的锦鸡补子(二品大员),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电,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身着青色、绿色官袍的官员,个个神情肃穆。
再后面,是更多执戟挎刀的护卫。
这一行人,如同巡视领地的猛虎,无声地走过每一间号舍。
那锦鸡补子主考官的目光,偶尔透过栅栏缝隙扫进来,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