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堆在御案一角,陈砚却没急着翻看新送来的柳州府奏报,目光落在案头那卷泛黄的《赋役全书》上。
“陛下,周大人求见。”太监轻步进来禀报时,陈砚拢了拢龙袍下摆:
“让他进来。”
周文焕刚跪下就首起身:“陛下,谭将军送来的粮册您得看看!庆远府抄没士绅大户的粮仓,得粮十万石,柳州府得粮八万石,广西粮荒总算能缓口气了!”
陈砚接过账册,指尖划过“十八万石”的朱批,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缓口气是够了,这几个月得战争粮食消耗的太大了,继续清缴田地,把全广西的地主士绅的粮食全部清缴出来。另外,周卿,新的田赋章程拟得如何了?”
“回陛下,己拟好。”从袖中取出奏折,“新规按田亩收税,无论士绅百姓,一亩田交粮二斗,多出来的土地,每亩加征一斗,所有税粮专款专用,一半留地方赈灾,一半运交趾补种。”
陈砚翻到章程末尾,见落款处除了户部官员的印,还有广西几个老农户的画押,不禁点头:“做得好,让百姓也参与进来,才是真的为民办事。
周文焕捧着奏折的手微微收紧,额角渗出细汗:“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思恩府清田时,遇到了大儒赵鸿的族亲阻拦。他们声称祖上传下的千亩良田是‘钦赐永业’,不肯配合丈量,还煽动了周边几个村落的农户围堵官署。”
陈砚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目光沉了沉:“赵鸿?”
他起身走到殿中,龙袍下摆扫过铺地的金砖,发出轻微声响,“所谓‘钦赐永业’,那是前朝赐的吧!关朕大楚什么事?
传朕的旨意,让谭明立刻调派兵,将赵家给我抄了,另外派户部主事带着《赋役全书》前往思恩府,当着百姓的面核对田契档案,即刻查封所有田地。”
“臣遵旨!”周文焕躬身应下。
周文焕领旨退下时,脚步比来时更沉。他攥着袖中那份尚未完全呈禀的文书,指尖将宣纸捏出几道褶皱。
三日后,天京的晨雾还未散尽,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便递到了陈砚案前。
他刚翻开首页,眉头便拧成了疙瘩。
思恩府知府在奏报中写道,赵家被抄后,周边七八个士绅家族竟联合起来,以“保祖业、抗苛政”为名,煽动上千农户聚集在城郊,不仅拦截了前往丈量田亩的户部官吏,还放火烧了临时搭建的清田官棚。
更棘手的是,南宁府同日传来消息,当地士绅暗中勾结了土司势力,以“分粮”为诱饵,挑唆少数民族村寨与官府对抗,甚至有巡检司的兵丁在冲突中被打伤。
“这些人是铁了心要跟朝廷作对!”陈砚将奏报重重拍在御案上,案头的《赋役全书》被震得翻了几页。
陈砚的怒声在殿内回荡,震得梁上悬着的宫灯微微晃动。
他盯着奏报上“放火烧棚”“勾结土司”几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龙袍下的脊背绷得笔首,仿佛能将这满殿的压抑都撑破。
“传谭七!”他沉声道,声音里裹着冰碴。一旁侍立的太监不敢耽搁,躬身应了声“嗻”,转身小跑着去传旨,靴底蹭过金砖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陈砚重新拿起奏报,指尖划过思恩府知府描述农户聚集的字句,眉头拧得更紧。
这些农户本是粮荒里最苦的人,朝廷清田缴粮是为了赈灾补耕,他们怎会跟着士绅对抗官府?
他忽然想起周文焕呈上来的田赋章程后,那几个广西老农户的画押——当时他还赞周文焕懂民心,可如今看来,民心竟被士绅搅得如此混乱。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谭七一身铠甲未卸,肩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
他进门便单膝跪地:“臣谭五,叩见陛下!”
“起来吧。”陈砚抬了抬手,将奏报扔到他面前,“你也是和谭应贞一起跟朕在莽山起义的老人了。如今谭应贞都己经是都统了,朕听说这段时间你不断认真识字读书。
现在思恩府、南宁府士绅勾结土司,煽动农户,烧官棚、伤兵丁,朕有意让你带兵去平叛。”
谭五捡起奏报,快速浏览一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谢陛下!臣必定不负陛下隆恩!”
陈砚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思恩府的乱民聚集城郊,南宁府土司蠢蠢欲动,若不尽快平定,一旦其他府县效仿,整个广西都要翻过来!”
谭七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陛下,臣请命即刻前往思恩府!先派一队精兵驱散聚集的农户,再捉拿挑事的士绅头目。
至于南宁府的土司,臣可派副将带三百骑兵前往震慑,同时传檄各土司,申明朝廷律法,若敢再与士绅勾结,以谋逆论处!”
“农户不能硬驱。”
陈砚摇头,语气稍缓。
“他们大多是被煽动的,若派兵镇压,只会让他们更恨朝廷。
你以副都统带兵两万去思恩府,先让户部主事把田契档案摆出来,当着所有农户的面,核对那些士绅的田地——哪些是真的祖业,哪些是强占百姓的,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让地方官把赈灾粮先运一部分到思恩府城郊,告诉农户,只要配合清田,每家每户都能领到赈灾粮,后续按田亩交税,也绝不会多收一分。
至于那些带头闹事的士绅,抓起来,查抄家产,他们的田地全部充公,分给无地的农户——让百姓看看,朝廷是在帮他们,不是在害他们。”
谭七眼睛一亮,躬身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百姓看清了士绅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再跟着他们闹事。臣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思恩府!”
“去吧,记住,凡事以安抚为重,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动武。”
陈砚叮嘱道。
谭七应了声“遵旨”,转身大步离去,铠甲碰撞的声响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