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捧着圣旨快步退出殿门,鎏金令牌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殿内的寂静被这阵脚步声彻底打破。
“陛下,”周文焕斟酌着开口,“三日后册后,新政与科举章程同日昭告,此举虽能彰显陛下决心,却也恐将所有压力集于一时。
臣担心那些蛰伏的大族会联合起来,借‘礼法不合’‘轻视士人’为由发难。而朱元璋礼待读书人,臣恐大楚疆域读书人心思明。”
陈砚转过身,指尖仍停留在那本宋元赋税册上,指腹摩挲着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迹。
“朕要的就是让他们一次性跳出来。如今安南己定,军威正盛,谭应贞的大军不日便会班师回朝,朕有足够的底气应对任何乱局。
若等他们暗中勾结、积蓄力量,日后反倒更难清理。”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大楚疆域图,手指落在刚标注上的“交趾府”区域。
“安南归入版图,新增沃土千里,这不仅是开疆拓土的功绩,更是推行新政的契机。交趾府百姓免五年赋税,既是安抚民心,也是向天下昭示:跟着朕,能得实惠。
而‘士绅一体纳粮’,便是要让那些占着良田却不缴税的大族明白,朕的大楚,现在、以后没有不缴税的。”
“当初朱元璋优待读书人,是为了拉拢天下读书人,坐稳天下。前元太过优待地方大族,什么都不管,只要地方把朝廷的税交上一份就行。
朱元璋为此,只能拉拢人心。对于他来说,天下是士绅的天下而非百姓。
朕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不就是为了朱家天下能够千秋万代么。
但是,朕不一样。自朕起兵以来,在广西推行徭役换一顿饭,还给钱。自古以来可见征徭役的还管吃给钱的?”陈砚感慨万千。
周文焕连忙附和:“陛下乃千古独一的圣君!为天下黎民百姓甘愿得罪天下士绅,不与士绅共天下,思民之苦忧民之所忧。所以,臣才甘愿:为大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陈砚抬手虚扶,目光重回疆域图上,指尖从交趾府缓缓划过江南水乡的标注,语气沉缓却掷地有声: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更非士绅大族之天下。前元纵容豪强,朱家倚重士人,到头来百姓仍在泥里挣扎——朕要的大楚,是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得,而非让少数人攥着粮秣看着饥民。
只有革除“儒户”“宦户”等士绅专属户名,禁止生员、监生以这些名义逃避赋税,士绅与平民一样以普通户名登记纳税。
对于士绅包揽百姓钱粮并侵吞的行为,予以严厉打击。
制定关于主佃关系的法令,打击不法绅士。对于劣绅在乡间的横行霸道行为,如强夺他人牲口、侵占他人土地等,要采取严厉措施,如撤销相关士绅的功名,并进行严格审查。”
他转身拿起案上的朱笔,在赋税册空白处重重画了一道横线:
“三日后昭告新政,科举章程里要加一条——凡中试者,若家中田产逾百亩,需按律纳粮,不得借功名推诿。朕要让新科士人明白,读书是为了辅国安民,不是为了谋一己特权。”
周文焕闻言眼睛一亮,躬身道:“陛下此举既保了科举体面,又堵了士绅钻营的路子,臣佩服!”
陈砚走到殿门旁,望着廊下初升的朝阳,语气渐缓:“爱卿放心,谭应贞的大军三日内必到京郊,六军也己整饬完毕。那些大族若敢跳出来,朕便让他们看看,是他们的良田多,还是朕护百姓的决心硬。”
周文焕连忙躬身叩首:“陛下圣明!有陛下这份心,大楚必能长治久安,百姓也必感念陛下恩德!”
陈砚伸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手臂:“治国非朕一人之事,还需爱卿与百官同心协力。
朕先跟你透个底,士绅一体纳粮只是新政的开始。朕要让朱元璋看看是怎么治理国家的,他那个治国思想太过狭隘,一股小家子气。
朕要建立一个千古独一的盛世,治下百姓人人如龙,日日有肉吃。
三日后的朝会,就劳烦爱卿牵头,把新政士绅一体纳粮细则再核对一遍,莫要出了纰漏。”
“臣遵旨!定不辱使命!”周文焕挺首脊背,眼中满是振奋。
次日清晨,天京奉天殿内。
陈砚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殿内群臣,不过由于文人投靠较少,大部分人都是身兼数职,却个个敛容肃立,连衣袂摩擦的轻响都压得极低。
陈砚手指轻叩龙椅扶手,目光扫过队列中几位面露忐忑的汉臣——他们多是莽山军攻广西后投降的明庭旧吏,此刻攥着朝笏的指节泛白,显然在揣度今日新政昭告的风向。
“后日后册后礼己备妥,”陈砚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殿内寂静。
“今日召众卿,首为昭告两项国事:其一,安南故地设交趾府,属地百姓免五年赋税,流民归田者另赏籽种;其二,颁行‘士绅一体纳粮’新政,及科举增补章程。”
话音刚落,阶下立刻起了骚动。右列一位须发半白的汉臣突然出列,跪地叩首:
“陛下!士绅乃天下文脉根基,若与平民同缴赋税,恐寒读书人之心!明洪武皇帝优渥士人,方得天下归心,还请陛下三思!”
陈砚目光落在他身上,曾任桂林府学政的刘宗远,身后隐约站着几位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
“刘卿说士绅是文脉根基,”他语气平静,指尖却指向墙上疆域图。
“那交趾府刚归版图的流民,是不是大楚的百姓?其中大族占着千顷良田,却让佃户连糠都吃不饱,这也是文脉?”
刘宗远额头渗汗,仍强辩:“可可生员寒窗苦读,求功名本为避差役、守礼法,若与庶民同纳粮,岂不是轻视圣贤教化?”
“圣贤教化是让士人辅国安民,不是让你们占着良田、包揽钱粮!”
陈砚声调微提,随手掷下一本账册,“这是刚呈上来的,桂林张家凭‘宦户’之名,隐瞒田产三千亩,却让佃户替他们缴粮——刘卿,这就是你说的圣贤教化?”
账册“啪”地落在刘宗远面前,书页散开,密密麻麻的田亩记录刺得他不敢抬头。
陈砚起身,走到殿阶前,目光扫过众人:“朕再说一次,天下非士绅之天下,是万民之天下!
今日起,‘儒户’‘宦户’尽数革除,生员监生纳粮名册,由户部、学政司共同核查;科举新科,凡中试者家有田产逾百亩,若敢推诿纳粮,即刻褫夺功名!”
他顿了顿,声音渐缓却更显坚定:“朕不要‘士绅共天下’,要的是‘万民安天下’。日后若有卿家敢包庇士绅、隐瞒赋税,休怪朕不念旧情!”
周文焕适时出列,捧着新政细则朗声宣读,每一条都掷地有声:
从士绅纳粮的具体税率,到打击包揽钱粮的惩处条款,再到主佃纠纷的审理准则,条理分明,毫无含糊。
阶下明庭投降的官员渐渐收了忐忑,反而莽山军出身的文武官员,眼中甚至露出振奋之色。
待周文焕读完,陈砚拿起案上朱笔,在新政诏书上重重签下名字,递给内侍:
“即刻誊抄,颁行天下。”随后转身看向众人,语气缓和了些。
“朕知新政初行,必有难处。但只要众卿同心,护着百姓,朕保大楚日后不仅有开疆拓土之功,更有万家灯火之安。”
殿内寂静片刻,突然响起整齐的叩首声:“臣等遵旨!愿为大楚万民,鞠躬尽瘁!”